云层下被风雨洗涤过的青山绿意蓬勃,越过山巅,前方无尽汪洋映入眼底。
鸣鸾不体面的坐在云上,身子偎着龙渊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呵欠。显见是对云下美景无甚兴趣。
见着北海的水影,她这才移动眼皮。
正琢磨开启冥玉灵力再探一探那两团混沌妖气的位置,却忽地听见云下传来声响,伴随的似乎还有法术相交动静。
心中兴致大起,她这一路正是无聊,乍然听得似乎有戏开场,自然要看个热闹。
龙渊停了云驾,然后将碟云拨开缝隙。
只见海岸之上,一男一女,一追一跑,相互之间法术来回传斗。
终究,男人的法术命中女子肩头,打的对方萎在地上。
男人这才住手,走前几步,昂昂然的看着地上人。
‘看你个小贱人还往哪里跑!’
海边日光明亮,两人的容貌映的具是分明。
男人身上穿的是蟒纹金丝的月白袍子,腰上坤带缀满珠片玉石,肩上披着柿红荷纹的肩挂,足蹬的红色靴子上也缠着银丝葵纹。头上发束被个金冠拢住,冠上一颗拳头大的宝珠颤悠悠的嵌在龙须金上。
瞧这周身华贵的行头,便知此人必是来自北海水晶宫,而且地位绝对不低。
他的眉目飞扬,面如满碧,眸比秋水,也的确生的副好皮囊。
只是这皮囊行止之间却极是跋扈嚣张。
地上女子本已呈现弱势,他走上前后,不但语言侮辱,甚至还提脚对着地上人的猛踹过去。
那女子身上穿的也不普通,鲛丝的裙裳,发髻间的珠翠也是耀耀生辉。
她被踢得滚了一圈,然后在地上咬牙跪下,一张我见犹怜的清丽面容对着男人哀求:
‘兄长,求您看在血脉相连份上,放过银雪吧。’
原来,这两人还是兄妹关系。
鸣鸾皱眉,心说这得多大仇怨,才能让当哥哥的对妹子这么狠。
但也不用她费心多思,男子接下来的话便有了答案。
‘哼,你个贱种,有甚面目叫我兄长。我母亲乃是明媒正娶,天家金册敕封的龙后,你娘算个什么东西,父王从百越银泽池子里捡回来的兽女,不过凭着她乃上古神兽栗野,且有几分姿色,才让她爬上龙床。切,一个以色侍人的暖床姬妾罢了,亏她死的早,否则也是浪费水晶宫的粮食。’
‘你…’
女子气节,眼中泪珠委屈的扑簌簌大串滴落。
见她这般委屈模样,男子反而说的更是畅快。
‘如今,合浦神龙王肯讨你做老婆,也算你们母女为水晶宫做点贡献。哼,你居然还敢跑。’
女子道:
‘那神龙王已经三万岁了,他的龙宫中山女、河女、海女一堆,都是他的老婆,我若嫁去便是第八十九个。可我,我才千岁不到,怎么能……’
男子冷哼:
‘怎的,就凭你还想给人做正妻,呸。打从你娘根儿上就不正,你也休想。莫再啰嗦,速速同我归去水晶宫,合浦神龙王的下聘使者已到。放心,看在你也算为北海同合浦交好出了分力的份上,我们会给您备上分过得去的嫁妆。’
听着两人对话,他二人身份也大抵清晰。
男子应是北海龙王唯一的儿子,龙太子敖烈。叫银雪的女子则是龙王与侍妾之女。
敖烈说的犀利,下手也不含糊。
他抽出个软鞭,对着银雪挥去,并不是抽身,而是用鞭头套环锁了银雪脖子,将人像牲口般牵住。
‘呜,阿娘,你拼死生了女儿,咱们母女缘分一场却连面都不曾相见,你可想到,今日,女儿也落得如你一般与人做妾的下场……呜呜,苍天无眼,早知如此,阿娘你当初何必生下我!’
敖烈根本无视银雪哀嚎,只是一味蛮力,牵着她就要往海里走。
可他脚尖还没碰到水面,头顶猛然风起,紧接着他的脖子也被人用鞭头锁住。
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是谁,身子就像断线风筝,被抛入空中。
同时,那个锁着银雪脖子的软鞭被人用法力切断。她的人也因为法力周围泛滥的旋风,身躯不稳而被卷起。
这兄妹两个几乎同时飞上天际,也差不多相近时间的下坠。唯一不同的是,敖烈是结结实实砸在地上,银雪则为人从后接住。
迷迷糊糊抬头看将自己横抱住的人,银雪瞬间呆住。
相貌俊美极近无暇,风华出尘如水月松霜,流泻出尘。
她正迷离着,人家已经缓缓扶着让她站立在地,并侧身一步,星眸郎朗的直视前方。非但全没把她的痴迷放在眼里,甚至对自己刚刚抱过她也全不在意。
随着那双眼睛看过去,前方一个少女正执着长鞭,和敖烈对打。
说是对打,其实正确说法应该是敖烈在挨打才对。
‘好了,阿鸾,闹出人命就不方便了。’
敖烈和银雪都怔住,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他说的是不方便…
那意思好像取个龙王太子性命对他们而言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根本不算什么祸事。只不过,他俩嫌麻烦,所以…只打一打就算了!
少女收鞭,回身莞尔。
银雪看的又是凝住。
桃李如荼,榴花胜火,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明媚。世上,竟有这般朝阳似火明媚如霞的笑颜。
鸣鸾的目光从龙渊移到银雪,瞬间,眸中闪烁。
冥玉灵力涌动,在她眼底映出的是旁人见不到的,漂浮在银雪脖子上的黑气。
她走过去,站在银雪对面,轻轻摸了下她带着的项链上坠的墨绿宝石,然后笑着道:
‘我刚才救了你,要不要送个什么做谢礼呢!’
银雪惊诧,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项链,道:
‘可,可这是我阿娘留下的唯一纪念……’
龙渊是奇怪。鸣鸾贪财他晓得,但这样明目张胆对个小女孩要东西,他也觉得行为古怪。
寻目去看被银雪护住的项链,的确名贵,但宝石个头虽大,成色却一般。断不至于鸣鸾如此费心。
‘既然是人家母亲遗物,便算了吧,何必让人难为。’
听着他的好言相劝,银雪是满脸感激,侧目看他的眼神里更是多了许多倾慕。
可鸣鸾就不乐意了。
眉眼冷下来,她猛然抬手将一道风云掌里打出去。
此举贸然,惊得银雪啊呀一声,小鸟般自觉往龙渊怀里躲藏。好在那具挺拔的身子并未闪躲,也容了她扑上自己。只不过,对方也没如想象般,拥臂抱怀,将她安慰。而是纯粹当自己是堵墙。
待银雪提胆睁眼,看到的却是鸣鸾身后一步范围,被轰的满脸血色趴在地上的敖烈。
原来鸣鸾的掌力打的是想搞突然袭击的敖烈,而非自己。
银雪穆然脚下一个趔趄,原来是她靠着的墙动了。
龙渊走过去,俯身瞅了瞅敖烈,然后对鸣鸾道:
‘都说了打死不方便,你搞成这样,还怎么去北海水晶宫。’
鸣鸾无所谓的回:
‘我没有打死他啊,只不过打个半死而已,还有气儿呢。’
然后,她又转头看着银雪,目光充满诱惑的盯着她的项链:
‘你真的不考虑送我个谢礼。’
银雪垂头,似是很挣扎的模样,半晌才普通跪下:
‘救命之恩,难以言谢。只是,这项链是阿娘唯一遗物,银雪便是舍了性命也不能将它做赠物。若,若是上仙一定要,便,便先取了银雪性命吧。’
鸣鸾怔了下,然后撇着嘴摇头。
‘哎,我不过想要个谢礼,你也不必把话说的这么决绝吧。好像…你不给我就会抢似的,切。’
其实她心里刚刚还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敌不过银雪娇滴滴委屈巴巴的模样,不太好下手罢了。
先前冥玉灵力观微,北海这边有两股强烈混沌黑气。后来为了印证,她还在龙渊的青玉金册上查询,可是却一无所获。经过龙渊解释,才明白。原来青玉金册上只能显示已经在世间为乱,将自身混沌灵力气息留下的混沌妖兽。但倘若是还在沉睡,或没有做殃为祸的便也不会在册。
于是,鸣鸾根据自己感应到的混沌妖兽数量和青玉金册上显示还存在的数量对比,果然就只差了两只。那也就正是她现在要追寻的这两团了。
昨夜龙渊说的那些话,明显表明,他对昭阳君和鸣鸾的对话听得还算大致详尽。同时,也说明他知道了鸣鸾心头冥玉碎片的事。
可是,从两人一夜之欢,到今日来往北海的路上,他是只字未提。就仿佛根本不知道一样。
可鸣鸾虽然情事糊涂,但智商还是没有缺陷的。她自然也明白这些。
她倒不怕龙渊问,无法破罐子破摔实话实说。可想到还要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隐瞒的种种,就惫懒的觉得麻烦。
于是,就因为懒得解释,鸣鸾干脆也选择装傻。
这俩便如此,一个不问,一个不解释,成双成对的心知肚明的装傻充愣,如多少个寻常往日般处着。
眼下,瞧着鸣鸾对银雪项链的垂涎模样,而凭自己眼光又看不出那坠子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于是,龙渊也明白,这坠子必然同混沌有关。因为鸣鸾一路目的明确的往北海而来,而且言明要去水晶宫,就是为了混沌气息。
那么既然她要寻的东西不费气力的就摆在眼前,是否水晶宫也没有去的必要。于是,他问:
‘那水晶宫还去么?’
‘当然去。’
对这个回答不禁有些意外。但龙渊还是不得不习惯性的替着鸣鸾考虑,他看看地上的趴着喘气的敖烈,道:
‘你把人家太子打成这幅模样,怕是咱们不好进门吧。’
鸣鸾无所谓的看看地上人,然后又转头瞧着银雪,笑的有些滑头。
‘你是北海龙王家的公主,对么?’
银雪摇头:
‘我的母亲没有名分,所以…我也没有封号。’
看着人家姑娘蹙眉可怜的模样,鸣鸾却没有想要安慰,反而只是简单的哦了声,然后道:
‘你那龙王爹要将你嫁个老头子,还是八九十位的妾室?’
‘是八十九。’银雪忍不住更正,可越是更正心里越是委屈。于是,泪珠儿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鸣鸾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道:
‘嗯,是怪可怜见的。这样,我们帮你吧。’
银雪楞,下意识问:
‘什么!’
鸣鸾笑:
‘我说,我俩可以帮你。’
银雪:
‘怎么帮?’
鸣鸾道:
‘简单,那什么合浦神龙王的婚使现在就在水晶宫中对么。’
银雪点头。
鸣鸾指了指龙渊,笑的像个狐狸开口:
‘他化作你这兄长模样,帮你把婚拒了,将那劳什子的婚使赶走。你不就不用嫁了,也不用给人做小老婆。好不好。’
眼波流转间,银雪明显露出几分喜色。可转而,她又担忧的看着地上的敖烈道:
‘可,兄长他…’
鸣鸾笑着道:
‘放心,我会让人带他去个龙王龙后永远也见不到的地方。’
银雪凝眉,问:
‘你,你要杀了他?’
鸣鸾摇头:
‘杀人多没意思,而且一条龙死了,天上地下都会有感应,反而麻烦。我说了,只是送他去个地方。’
‘你只说,愿不愿意接受我们帮助吧!’
银雪扭扭捏捏半晌,她实在对鸣鸾不很放心。可抬头瞧见龙渊的脸,又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这才觉得诚信,于是才点头答允。
鸣鸾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也莫名怪怪的觉得反感,可终究还是窃喜目的达成了一半。
于是,她变本加厉道:
‘既如此,要遂心愿,你也总该付出些代价吧。’
银雪看她,下意识又捂住自己项链。
鸣鸾忙道:
‘嗨,这个先放着,我暂时不要。这个…北海的水晶宫里,你应该很熟悉吧。’
银雪点头。
‘嗯,那边如此,他化成你兄长,我呢就委身做个婢女。你带我俩去到水晶宫里,然后呢让你的假哥哥去帮你据婚,而我么,要在水晶宫里找件东西,须得麻烦你帮我弄张地图。’
银雪不禁问:
‘你要找什么?’
鸣鸾道:
‘这个就无需你知道,反正对水晶宫和你龙王老爹来说,是没有损失的。更何况,你现在还会在乎他们么!’
银雪沉默。
的确,那个称之为家的宫殿,究竟给过她多少温情呢。
于是,她再次答允。
见此,鸣鸾笑的得意。
‘你要送他去哪儿?该不会…’
龙渊话还没问完,鸣鸾已经如他期待的托出了金鼎,并开口念咒:
‘月有精兮日有光,阴升阳落倒伦常。天道迢迢,吾道察察,五路鬼王听我号令,异鬼王,蓝琉璃,出!’
道印打出银光如电,一个头上长着对鹿茸,眼睛像琉璃珠的白面男孩出现。
没错了,异鬼王蓝琉璃就是这个娃娃身子的男孩。
他本是得道鹿仙,却因痴迷驯养毒物而让自己无意中毒,为了去除毒气,蓝琉璃只好散功。哪知散去的不仅是他的功法,还有年龄。于是,本来是浊世偏偏佳公子变成了永远长不大男孩。
返老还童用在他身上其实并不合适,更应该说他这就是一种退化…倒退的退化!
虽然没了功法,好在他还有一身天上地下无人能及的毒功。而他居住的所在更是比金仙岛还要远于海外的巨大岛屿。也正是这样地方,才适合驯养他那些不计其数的毒虫毒兽。
‘丫头,我这儿正忙,你有何事?’
蓝琉璃穿了身露胳膊露腿的短打扮,一手拎水桶,一手抓湿布。
‘你这是…’
‘哦,我养的七星龟快下蛋了,正给她擦背壳呢。’
鸣鸾点头,然后指了指地上还晕着醒不来的敖烈,道:
‘上回说你那道上蝗萤成灾,我这送你个劳力啊。’
蓝琉璃看看敖烈,不满的挤眼:
‘你逗我呢,死人啊!’
‘看你说的,我哪会这么办事的,没死全呢,半死!’
蓝琉璃摸摸下巴,显然有些动心,但又还是不全放心的问:
‘好治么,你拿什么打的?’
鸣鸾笑:
‘就抽了几鞭子,打了一拳头,都是外伤,好起来快的很。’
蓝琉璃点头:
‘哦,那还成。不瞒你说,我那儿最近是忙,除了七星龟,后头还有三头金角蛇,五只塞地龙,四对足蛛都是排着队,这生孩子都要生到百年后了。再加上蝗萤侵扰,真是累得我脚不沾地。呵呵,你这劳力,能给我用多久啊!’
鸣鸾眨眨眼,道:
‘之前推牌九我欠你一颗彼丽珠,就用他折现吧。随便用,想用多久用多久,直用到用不着为止。’
蓝琉璃嘿嘿笑的跟出老千横扫三家钱帐翻倍般,乐的嘴角几乎裂到耳根。
‘那咱就不客气啦,不过,他的家人若找来……’
鸣鸾接口道:
‘我卖的人,还能让他家里知道!呵呵,你那地儿又热又远,没水缺食,只要他自己跑不出来,就没人知道。’
‘……’
再之后,异鬼王蓝琉璃就这般,满眼放光的拖了敖烈一只脚,嗖的一下,消失于海上晴空。
看他跑的如此快,显然也是觉得劳力得来不易,生怕鸣鸾反悔。
银雪站在原地,愣了好久,若非鸣鸾唤她,那神还真返不回来。
待她神识清明,眼见着站到鸣鸾身边的竟还是她兄长敖烈,不由晃得往刚刚蓝琉璃消失的天际看,然后才觉出来,此敖烈非彼敖烈。
当然,这个敖烈就是龙渊摇身而变的。
鸣鸾也为自己幻化出一身水族侍女的衣裳。
三人这才往海浪中去……
到了北海水晶宫大门前,不用敲门,更不用唤人。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敞开。好多虾兵站做两堆,对着敖烈扮相的龙渊鞠躬,大声叫唤:
‘太子辛苦,太子威武,太子请!’
走进去不几步,又有个龟相迎过来,伸缩了脑袋,挤眉弄眼的对了龙渊道:
‘禀报太子,您回来的太及时了。合浦神龙王的婚使已经被请到了珊瑚厅,大王和王后说了,就在那里摆设酒宴,由您接待。’
瞧着一路来的左拥右护的阵仗,还有包括龟相在内各个点头哈腰的奉承模样,想来敖烈也是个爱让人逢迎拍马,出行讲究排场的。再加上之前见他追打银雪时的态度,龙渊便摆出副嚣张模样,冷着脸哼哼声,说:
‘好,本太子先送银雪回去她房里,然后再去接待婚使。’
龟相也不敢违逆,自然点头说好。
只是眼神飘到鸣鸾是,不由诧异的问:
‘这位是……’
龙渊斜眼道:
‘是本太子为妹妹安排的侍女,怎的,龟相有意见!’
龟相忙摇头说不敢说没有。然后在龙渊的不善的面色中,他慌不择路的灰溜而去。
转个弯儿,他才停了步子喘气。
随着气息平稳,心念也是动的越发灵活。
侍女…那般模样做太子妃都绰绰有余,侍女,谁信啊!
想想这位太子爷平素欺男霸女的行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不定又从哪儿搜刮来的美人,不过趁此机会顺带弄进水晶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