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原来你在这里,叫人好找。’
鸣鸾都不用抬头,只看眼下骚包的衣摆,还有那身熟悉的香气,就知道是谁。
‘见过昭阳君!’
玉藻起身,对着来人施礼。
昭阳君垂垂下巴,也说了声二娘子好,然后目光便只盯着鸣鸾。
玉藻也转头,拉拉鸣鸾,道:
‘见到青帝也不见礼,阿鸾你的规矩都哪里去了。那日,若非青帝出手救你出来,还不知结果会如何。’
鸣鸾起身,侧目不满的对姐姐道:
‘他那日只是顺手,我可是凭本事自救的。’
昭阳君听得笑意不止。心头不由来回琢磨鸣鸾的顺手两字。
是啊,好像还真是顺手。
顺手,帮她指个路。
顺手,拧了颗头颅。
顺手,将满身浴血的人儿抱出来……
垂眸间,正见到鸣鸾腰上,玉环香囊悄寂无声。
心间荡过一丝暖流,昭阳君道:
‘自你那日取走香囊已有四日,香气想来也不复出。抽空去我帮你添些香料吧。’
玉藻在旁边听得微怔,他没想到自比翼王宫夜后,两人私下还有来往。
而且,妹妹还收了人家香囊。
这香囊竟还被她随身挂着。
那味道…不就正是昭阳君现下身上的味道么!
这俩人究竟怎么搞到一起的,什么时候的事啊!
玉藻此刻表情极其复杂,好像发现了什么惊人秘密。而她心中也变得迫切。
迫切想把妹子拉到没人地方,好好审问。
更加迫切想归去九颠,告知阿姐芮莘,咱们小妹有看上的男人了,那个男人还是个骨灰级老神仙来的!
或许,阿姐知道了这事儿,精力转移,就不会再顾及给自己说亲了。
‘哎哟,怎么觉得这里突然闷闷的,阿姐,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玉藻这儿还在深思熟虑,要不要卖掉妹子让自己解脱。好动的鸣鸾已经走出好几步。
显然,这是想避开昭阳君呢。
玉藻忙对着昭阳君急急告歉,便提步去追妹子。
可她的脑子却无法停止飞转。
昭阳君倒不急,瞧那笑模样,稳稳当当的气质,既不辩解,也不同妹子吵闹。嗯,还是上年纪的男人有涵养。自家妹子这个闹猫性儿,就得让这样人来治。
估计,鸣鸾这会儿要能读懂姐姐心思,怕是要气的将这满桃园的树皮都给扒了,也不一定解恨。
彼时正有十数只金蝶挥舞羽翼,从湖面飞过。
金蝶为春山桃祖桃园独有,个头要比普通蝴蝶大三倍,天生半透明双翅,翅上颜色鲜艳,其中尤以公蝶品貌最美,翼上自带金粉。求偶时公蝶为了赢得伴侣,会振翅高飞并洒下金粉。同样,若遇到美丽的人或物,也会如此行为。
鸣鸾姐妹从桃林中出来,正好立身在湖岸边的青石上。那金蝶也恰巧经过。
先是一只绕着她们飞行,然后十几只都聚拢过来。
美如画作的羽翼在头顶挥动,金色粉末绚烂落下,比之落英还要瑰丽唯美。
四周不断有目光望过来。
皎若朝霞,灼胜芙蕖。两姐妹的容貌引得金蝶落粉,这是何等惊人之泽。
可惜,这姐俩并不清楚此中底细,还都只道是蝶儿打趣。用指尖逗弄头顶久久不肯离去的金蝶,全当玩乐。
水阁中的人目光也引过来。
怀泽不禁感叹:
‘不愧草木精华之所,九颠的女娃儿生的就是比别处好。’
‘嗯。’
这一声嗯可了不得,因为它是出自话少脸丑的大殿和庆之口。
怀泽不思议的看着他,然后拍拍龙渊,问:
‘我没听错吧,是他刚才嗯了!’
龙渊点头。
怀泽绕过和庆另一边,和龙渊左右夹住他在中间,用看热闹的表情,道:
‘亏了您老人家还有审美,要不我都真的怀疑你龙阳了…哎,不容易,不容易,这是千年的铁树要开花了么!’
然后,他顶了下和庆,低声问:
‘那大殿你觉得,是大的更好看,还是小的呢?’
和庆没答他,但一双眼睛却并没有刻意规避,而是继续盯着岸上。
龙渊暗暗瞥了眼一亲一表两个兄长,嘴角不知怎的微微耷拉下来。
在他眼里,那岸上的除了鸣鸾便还是鸣鸾。既然表兄也说好看,那他肯定说的是鸣鸾了。
八哥说的没错,真的万年老树要开花……
这丫头也是,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数么,这不成心让人看呐。
眼见着四下里无数越来越多的倾慕目光,龙渊心里就堵得像被大石头压住,呼吸也变得粗起来。
终于,让他忍无可忍,生出想要从水阁飞身过去抢人的念头的,是因为昭阳君出现在姐妹二人背后。
不过,他念头才起,水阁里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行动。
一袭白衣落在玉藻姐妹身后,正好拦在昭阳君之前。
‘和庆见过昭阳君。’
青帝昭阳长身而立,一双桃花眼笑意浅浅。他望着眼前从天而降的阴皇大殿下,白衣胜雪,君子斐然。
聪明如他,自然看的出,和庆这是刻意将自身做了屏障格挡在前。
心中淡淡疑惑。
又来个英雄救美的…先有天家子的师弟,后有阴皇大殿。
小丫头,看来要图你美色的话,这对手还真不少呢。
幸亏,湖中猛然翻涌的剧烈波涛,和从湖底发出的吱呀声引走人们注意,同时也打破几人间尴尬。
原本安静的碧湖上,此时水浪急速上涌,跟着一方极为开阔的碧石平台坐落而出。
见着人群都聚目于此,春山山主百尺风摇身落在台上。
拱手对着四周相拜,高声道:
‘在下春山山主桃祖之孙百尺风,在此见过诸位仙尊道友……’
龙渊人站在水阁里,可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岸上人,根本无心听百尺风废话。
尤其是,那姐妹后面还有一粉一白两道极为亮丽的风景。
但鸣鸾却是竖了耳朵,听得仔细。
她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龙渊在听。
百尺风的客套话啰嗦许久,才进入主题。
今日折枝会总体分为文斗和武斗两项。当然,这个是鸣鸾自己的总结,人家桃祖定的名称为,会雅与显术。
会雅便是文斗,可以展示乐器,舞技,或者弄诗作赋,只要是称得上雅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展示。
显术便是武斗啦。倒也不是两两对决那般如斗鸡走狗的法儿。而是请出桃祖的镇山仙宝——尤博罗。个人上前,只要被这尤博罗一照,便可测出他的法术灵力深浅,并召唤出可以与之能力堪配的异兽。然后由应试人同异兽打斗,从而显露其能。最后,所有人测试完毕,尤博罗会告知最强者为谁。
据说,曾经天界战神二郎真君就层被尤博罗测试,并举为当年显术第一人。
折枝会盛况,与会仙人众多,若真一一都来会雅显武,恐怕时辰花费就海了去。
所以,在所有仙人们于这青山碧湖的烂漫春景中游幸时,其实,就已经有选拔在暗自进行。
碧石台上百尺风继续介绍,原来桃祖的暗选之法采用的是物选。
天地生万物,仙之气亦天然。
花木,山川,鸟兽,游虫,皆为天然。
是而,便由场中所有通晓仙灵气息的天然仙物,来选定它们所感应的仙者。这些位仙者便可参加之后的会雅显术较量。
这时,一名稚龄桃仆少年上台,缓缓开启手中卷轴,高声唱喝其今日应选仙者。
‘麟鱼群舞,水阁之上,天家八郎怀泽,天家十一郎龙渊,阴皇大殿下和庆。’
‘水瀑逆流,碧玉台下,青帝昭阳。’
‘朱萼焚火,园圃,照水真君。’
‘青雀挂枝,杏林廊,南极仙宗雪娇公主。’
‘银蛇悬梁,争霜亭,归云洞主慕芳雪。’
‘金蝶落粉,九颠二娘子玉藻,九颠三娘子鸣鸾。’
‘……’
卷轴念唱完毕后,共有十二男仙十二女仙入选。
接着,百尺风宣布了会雅开始,但同时加以说明,今日会雅新规矩。
首先,上台顺序就是没有顺序,完全自荐。然后,新增条规便是,每位男仙自定邀请一位女仙合作,今年的会雅为双人展示。桃仆们会为下面观展的仙人每人发放一枚桃花。觉得哪对的雅艺好便将花投入哪对的封箱中。
最后,桃花多者胜出。
照水真君抢先登台,他邀请归云洞主慕芳雪。两人都是好乐知音,双筝合奏一曲凤求凰,音色旷古如霖霪点滴,令人闻之不禁心生怅惘。
龙渊随后,当他站在台上目光才望到鸣鸾,就被对方转着眼圈的躲闪,并向旁边努嘴。意思明显是要他邀请迷露仙尊,试图拉走原本属于昭阳君的票数。
不愿违心,龙渊一时犹豫。没成想,迷露仙尊没邀成,反而被雪娇钻了空子。
她只当龙渊犹豫是不好意思,便主动请缨,要以舞作伴。
君子之风,龙渊也没法拒绝,只好作罢。
台下,鸣鸾皱眉,心有不甘的眼神往迷露仙尊方向瞟。
彼时,碧台之上,龙渊幻出一方白玉古琴。
他五指优美,缓缓拨动在琴弦上,商角之音又如山泉伶仃,微吟轻诉。
下面众仙中有那识乐好琴的已经发出轻叹:
‘好曲。’
照水真君和归云洞主彼此互看,然后同时讶然道:
‘古琴积雪!’
旁边有仙家凑来打问:
‘何解?’
照水真君道:
‘泪眼枯看风雪夜,浮云不解斗芳菲。十一郎的这把琴正是倒清尊的积雪。’
有人惊讶附和:
‘鹧鸪殿上倒清尊。’
照水真君颔首,道了句正是。
归云洞主在旁感叹:
‘鹧鸪殿上倒清尊同他仙侣紫云仙子,积雪浮云两方古琴为今留下不知多少雅乐清区。紫云仙子故去后,倒清尊枯守云山三万载,耗尽丹元终引云山万年积雪淹没鹧鸪殿为以自身爱侣陪葬。积雪浮云也再无消息。不曾想,今日,竟有幸能一闻古琴雅音,此生无憾。’
有人问:
‘十一郎弹奏的是积雪,那浮云古琴会否也能现世。’
照水真君道:
‘如今能听到积雪一调已是不易,若是在见到浮云,那便是要我今日死,都可了无挂碍。’
他们这边在亭子里为了古之琴曲聊得热烈,鸣鸾在岸边青石上注意力却很是扩散。
看看台上,龙渊配积雪,加上一身天青水裳飘逸招摇,比之倒清尊再生还要风流倜傥。再观雪娇,她特意幻出一身姹红舞衣,腰上系着十几根的红线挂的小金鱼铃铛,仪态娇柔,舞姿袅娜,金鱼铃铛随着舞步迎合拍点发出清脆响声。
这一对的搭配,的确极是吸引眼球。
确定龙渊那里表现出色,鸣鸾的注意还得关注台下。
亭中归云洞主慕芳雪那边,鸣鸾就很在意。
虽然她也是应试者,但应试者表演完毕后,在观看其他人时,也会得到桃花,有投票权利。
看着慕芳雪聆听的很是投入的模样,鸣鸾猜度,虽然她原本钦慕的是大殿和庆,但或许有了龙渊和积雪古琴,说不准这一票真就有了掰过来的可能。
再转头,悄悄打量四下,众仙都是痴醉迷离之态,鸣鸾不由暗笑,心中赞了个好。
然后,她轻轻靠着阿姐,贴了玉藻的耳边,低语道:
‘阿姐,等下,你的桃花要投十一哦。’
玉藻侧目看她,心中只道这妮子是为了同门之谊才会拉票,不疑有他的回答:
‘就因为他是你师弟,这样可不公平。’
鸣鸾笑,她挽了玉藻手腕,道:
‘莫非阿姐已经决定好要投谁了?’
玉藻眼睫轻颤,但还是回答:
‘没有啊,我要看看再说的。’
‘哎呦,既然如此,投谁不是一样,那就投给十一么。’
鸣鸾不由拉着玉藻手臂摇晃撒娇,可却忘记她二姐此处还有旧伤未复。
玉藻吸了一口凉气,发出吃痛的嘶嘶声。
鸣鸾见状忙停住,连声道着对不住。
与此同时,一直默默站在他们后方的大殿和庆,也莫名跟着微微皱了眉头。
碧台之上琴曲舞蹈完毕,龙渊收琴下台却并没有回到水阁,反而落在岸边,漫不经心的绕过那两姐妹,站在自己表兄旁边。
雪娇一身叮咚的也粘着过来。
三个女孩对上眼,立时便有奇怪气氛暗涌。
她们三个于血缘上也是沾亲,毕竟都是一个爹生的。
可因为两个娘,彼此间关系也变得复杂。
望着玉藻和鸣鸾,雪娇高傲的发出一声冷冷的低笑。然后将目光转到龙渊身上,跟唱戏变脸似的露出娇柔笑意。
‘十一哥哥,刚才人家跟你配合天衣无缝吧。’
龙渊没有回答,雪娇只当他不好意思在人前说自己好,于是便转了目标,对着和庆道:
‘大殿,您说呢?’
和庆神色淡淡的开口:
‘说什么?’
‘我和十一哥哥啊,我们刚才是不是绝配。’
噗嗤,玉藻像是没忍住笑了。
雪娇冷脸看她,道:
‘你笑什么?’
玉藻天然的一双媚眼,虽然带着轻蔑却仍给人风月无边质感。
‘我想笑就笑了,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别人笑么。’
雪娇瞪圆眼睛,生气的回道:
‘哼,这就是你们九颠的教养。粗鄙。果然,有那样的娘才会生出你们这种不知礼数的女儿。’
说着,雪娇忽然想到什么的样子,捂嘴也发出一阵轻笑,然后带着嘲意道:
‘听闻九颠女君的夫婿相貌平庸,本事寥寥。呵呵,想来是她也自觉嫁的不体面。所以,才让你们姐妹参加折枝会,好为你们阿姐扬眉吐气,寻门像样婚事吧。不过,就凭你俩,乡野出来的鄙人,雅事,你们懂么。’
雪娇的话不说鸣鸾姐妹,就是龙渊站在旁边,也已经听得眼神森然。
但不等他张口,旁边的和庆先冷冷发声:
‘此地并非南极仙宗,请雪娇公主谨言慎行。’
没想到,见着和庆面上的寒肃,雪娇竟然哧溜,躲到龙渊身后,并抓着龙渊的衣袖,撒娇道:
‘十一哥哥,大殿凶人家。’
龙渊这儿只想翻白眼。
拉住满面怒意的玉藻,鸣鸾提步上前,歪头看向雪娇,笑盈盈道:
‘说的没错,跟公主贵重比较咱们就是野丫头。可是,你可知野丫头最擅长什么!’
手臂忽地向一侧伸展,湖后山头一颗凸出来的硕大墨玉黑岩卡拉拉,如同被人强力掰折脱离山体悬浮在湖面半空。
鸣鸾藕白的手腕缓缓转动,手掌握拳。
嘭,黑岩化为粉末,洋洋洒洒落在湖上。
鸣鸾此时面上笑容灿烂,琉璃般眸光仿佛承载了无尽星河。趁着周围花枝烂漫,湖光山影,简直就是容色倾城。
‘野丫头最擅长的就是打架,很不凑巧,我就正在九颠和昆仑的山野中长大,还真没人教过规矩。所以啊…只要惹我不高兴的,管他男女,都照揍不误。呵呵,你拉着的就是我师弟,你且问问他,被我打得头破血流,花容失色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多。’
雪娇听得脸上大惊,不禁更是小白兔的往十一身上贴,娇怯怯的叫着:
‘十一哥哥。’
鸣鸾却是笑意更胜。
‘叫哥哥也未必管用,他可是我师弟,断然没有比我厉害的道理,对不对。’
这时,龙渊竟跟着裹乱,也笑了点头,望着鸣鸾道:
‘师姐说的极是。’
眼瞅着这俩一说一合,竟似要让雪娇吃亏了。作为地主的百尺风即时出来打圆场。
‘呵呵,今日如此好的时节,大家都消消气。女儿家的小小龃龉,都莫放在心上。三娘子,莫动肝火,我这里代雪娇公主给您配个不是。’
鸣鸾看着他拱手哀求的模样,想到还揣在怀里的糖盒,毕竟拿人手短,而且她今日也不是来斗气。若为了雪娇,耽误龙渊夺魁,那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笑着对百尺风道:
‘呵呵,看在山主送的糖果份上,这次就先作罢,反正打架么,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今日一时。’
‘……’百尺风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样,不禁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重新回到台上,按下众人议论,他道:
‘刚刚十一郎同雪娇公主的琴舞实乃天音绝配,也是我等有幸,竟能再听古琴积雪之音。呵呵,下面,哪位仙家上台呢!’
昭阳君一直默默站在株桃树下,眼底泛着笑意,将鸣鸾嚣张模样看的清楚。
她的不守规矩恣意张扬落在昭阳君眼里,就像是再看一个红润饱满的桃子,恨不得立刻就张口吞下。
于是,盯着这颗他相中的桃子,昭阳君踏步。可惜今天不知是不是日子不对,无论他做什么,大殿和庆都总抢先一步。
棋差一招的昭阳君,只有眼睁睁看着别人截胡。
周身白衣如若不摇冰山的和庆站在台上,手中执着杆长箫。
百尺风问他寻谁作伴。
眼神闪动,毫无转折的直直落在岸边青石处。
感应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后,她下意识选择规避的转头。
但那眸子仍是不肯移开,直过了半晌,见她竟还是不予回应。于是,和庆终于开口:
‘三娘子,请。’
在场呆住的何止一两。
玉藻先是松口气,可转而又没来由的感到郁闷。
鸣鸾怔住,不思议的歪头同和庆对望,用眼神问他,确定是我么。
昭阳君满脸玩味,他反觉得,越多人抢这颗桃子味道才更美,更诱人。
龙渊寒着脸,脑中不受控的想着自己的猜忌,冰山表兄相中阿鸾,是真的么,真的么,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