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停住声音同时,也顺势收了掌中红珠。
她重又坐回廊下栏杆上,唇角轻轻扬着,似笑非笑的问:
‘你阿爹吃了狼崽肉,惹得狼妖母亲来寻仇,害你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你占了这女人的躯舍,可她却是个傻的。不知复仇,反而消耗自身直到魂散。’
鸣鸾将目光落在女魂身上,莫名的染上了些淡淡地忧伤。
‘你说你不是坏人不是恶鬼,你要问天。那么,这个女人呢,她该问谁?’
从夺舍后,女魂整日的所思所想,都是自己的冤屈,女儿的凄苦,还有满腔的愤恨。从没有人像鸣鸾这样,跟她说话,还说这许多话。
而正是这些话,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狼妖的,又有多少不同呢。
害人,无论顶着如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她都是害了人。
两串泪珠漱漱落下。
望着黑袍女人周围渐渐淡去的黑色怨气,龙渊面容沉定。他知道,这会不仅女魂,那个男魂也生了悔意。
他道:
‘你俩身上背着的有鬼命也有人命,要超度往生是不能了。但我有九重天家玉简,可帮你们陈明始末,让阎罗罚你等去忘川做撑渡苦值赎罪。忘川水冷,冰寒刺骨。渡人辛苦,息息劳作不停。你们愿意么。’
跟之前一样,第一个答话点头的还是男魂。
见女魂始终沉默,鸣鸾问她:
‘你可是记挂着你的女儿?’
女魂点头,忽地又迅速仰起头,她眼里带着渴望和不甘的复杂神色,猛然直起身子,膝盖前倾,先给龙渊咕咚磕了个头,然后又对着鸣鸾来了个五体朝地,:
‘小神仙,我知道,你们本领高强。我愿意领罚,莫说做忘川渡人,就算去下十八层地狱,抽筋扒皮,我也愿意。只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救救我那可怜的软儿,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咚咚地,女人额头很快渗出血来。
男魂的声音也响起来:
‘求二位神仙帮帮她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清凌凌的日光洒下来,有微风轻柔而过。
鸣鸾的一缕发丝悠悠地垂到眼角,刚好贴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激起一丝丝的痒。
用一根食指点开发丝,她的声音镇定:
‘好,我会去帮你女儿,你去做渡人吧。’
……
送走两个魂魄后,鸣鸾和龙渊去找昆仑老祖复命。听完他俩讲述的事情经过,恒寂很是赞许他二人一番。先是夸龙渊筹谋得当,办事稳妥,罚二魂去忘川渡人比灭了他们更具意义。然后又说鸣鸾答应帮女魂救女儿的举动,甚为仁义。救人于危,助人于困,也是修行。
听着师傅不住的夸赞,龙渊和鸣鸾眼中同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主要是因为恒寂夸人夸的有些太啰嗦,这一啰嗦就显得做作,既然做作就说明,老头有事,夸人只是他的铺垫而已。
龙渊恭敬的给老爷子沏了杯茶,谦恭的笑着说谬赞。
鸣鸾则抬着眉毛,目光晶亮的看着师傅。
被这俩人一左一右的瞅着,恒寂怪不舒服的抖抖肩,又呷口茶,才慢悠悠道: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为师也带你们走了一路,现在看你俩进步不小,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该让你俩自己飞一飞了,所以…后面的事吗,既然是你们应承的,就你们自己去办吧,师傅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办的圆满。’
鸣鸾和龙渊对望一眼,立刻有了共识。接着便是一个揉肩一个捶腿的央声道:
‘师傅,外面多凶险啊,您老放心我可没自信,不行,师傅,您可不能不管咱们啊~~~’
‘师傅,弟子的道行还是浅薄,识人断事还欠缺的很,还得需要师傅指点……’
瞧着这两块打算誓死做牛皮糖的模样,想着自己大事,恒寂心里有点上火,看他俩左右来回还有点打算没完没了的模样,不由急声打断:
‘够啦。’
先抖抖肩,再甩甩腿,将两块膏药甩开后。恒寂先瞪眼鸣鸾,道:
‘就你还敢说凶险,我把你放出去,外头才凶险呢!’
接着又撇眼龙渊:
‘识人断事欠缺,哎呦呦,咱仨出来这一路上,就你小子主意多,主意定。你那满肠子的筹谋,真无愧天家的种!’
然后,将茶碗一撂,脸一耷拉:
‘你俩一个心上全身窟窿眼儿,一个肚皮里长牙,自己闯去。为师还有要事,不陪你们玩了。办完事,你们自己回来昆仑。’
说着,恒寂起身。
见师傅一副立刻便要走的架势,那俩小的忙紧赶着缠上,左右拉扯,口中说软话。
恒寂被他俩粘的心焦气躁,一时间有脾气又没脾气的,不得不急出真话来:
‘哎呀,你俩有完没完。我得赶紧走,不敢震圣老道的青竹酒开了瓮,就迟了!’
……这才算套出老爷子真话,原来是为了酒局。
…………
师徒三个分开后,鸣鸾和龙渊掐了朵云彩,腾着速速往女魂家住的骆襄郡去了。
两人站在云上时,鸣鸾看着自己绷直的腿儿,不由怀念起她的大肥鹤来。
因着这趟出来是为历练,加之肥鹤体积太过庞大,不好隐蔽。所以,就没让白鹤跟来,所有行动都是远了就腾云,近了就移影,余下的就都是腿儿着了。
想说按照那烂货习性,现在肯定不是吃就是睡,小日子逍遥的紧。也不知等回去昆仑,这货又能长出多少肥肉来。
而龙渊一直安静的站在鸣鸾后面。
天上的太阳不小,他站的位置刚好很有利的用其身高给鸣鸾遮出个人影的凉棚。
脚下的腾云上,两人的影子也因这角度,而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道。
腾云边风声凛凛,腾云下水川粼粼。
过了水川后,景致换成了层层叠叠的山巅,偶尔几个高拔些的山峰顶,还能见到苍松翠柏兀立崖巅。
也不知走了多久又到了何处,下头山里蓦然闪过一道金光,接着,腾云就像被人给生生扯住一样,先是剧烈颠抖,然后轰然散开。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急,根本不给人准备时间。
鸣鸾和龙渊两个一脸懵的掉了下去。
天大,地大,风也大。
俩人顺着风势,各跌各的方向,须臾间就找不到彼此。
好在鸣鸾在身子快要接触到一株高大树木的树枝前,及时用定身咒给自己定住,然后运出仙力托住脚下,这才得以缓慢而安全的着地。
当她分出心神在山野间转悠几圈终于将龙渊寻到时,却发现这小子竟然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
彼时,他正困在一张网中挣扎,便是还有一群小妖蹦跳着呼喝。
鸣鸾当下没有急着跳出去,而是先定睛细看。
那网子虽然是藤萝编织,但那藤上紫莹莹的淡光,她一眼就识得出,正是北海冰洋中紫晶草。这东西在她的打神鞭中也有其成分,九重天上执掌刑法神仙用的捆仙锁网,也都是它编成的。有抑制仙力控制仙法的效用。
这也就难怪龙渊会被困。
鸣鸾心底疑虑顿生,如此困仙宝贝,这些妖精是哪里来的。
不等她想太多,妖精中间让出道路,一个容颜出众,周身缀了许多珠子宝石装饰的女人走近。
她与网中龙渊对视,眼中毫无遮掩的惊艳恋羡。
噗嗤轻笑,女人道:
‘敢问小郎君是哪家洞府仙人,即有幸路过我碧游山,怎的也该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龙渊已经不再挣扎,因为他也发现,自己越是挣得厉害,这网子就收的越紧。
此时,网子已经彻底都贴在他身上。
‘哼,你是何人?’
女人答:
‘吾乃碧游山的女君,玉岫。你呢?’
龙渊冷冷的眼顾四下,道:
‘这碧游山能有多大,哪里来的女君之位。我看你顶多也就是个占山的妖精罢了。’
而同时,匿在暗处的鸣鸾也正于脑中,将九颠下辖山峦川流细细数落,这碧游山的名称非常耳熟,她确定碧游山属于九颠治下。
终于,给她记起。
曾有一年,各山宗往九颠述职。九央宫中设了宴饮,席间供上一盘沙棘果子极酸,众人都给酸的五官移位抓耳挠腮,感叹世上恐怕无人有福消受。骆脉山宗宗主还玩笑说,他山宗下碧游山的山主是只两百年得道的刺猬精,偏爱酸食,这许多的沙棘都给他,为准还嫌不够。当时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心中只觉得骆脉山宗宗主实在玩笑,于是大家也都玩笑了将自己沙棘果盘推给他,说不要浪费,就让他把这些带回去给那能享之人。而骆脉山宗宗主倒没推诿,反是真的全收了。
在鸣鸾将这些细节在脑中翻转完毕时,那厢珠玉女人已经让小妖们,把龙渊扛着走了。
鸣鸾此时仍旧没有出手相救,因为她听到那女人说:
‘我正愁找不到佳偶相配,天上就飞来了你,呵呵,小的们,速速归去洞府,女君我要洞房啦,哈哈——’
鸣鸾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女人要和龙渊洞房…要做佳偶…
太好玩了~~~
鸣鸾悄悄跟着他们到了女人的洞府,不过是个开阔些的山洞罢了,洞顶上还有刻进石头里的文字,碧游仙府。
见着洞府大门关上,鸣鸾也不急。
她先围着山洞周围转了一圈,然后顺手从后山抓了只乘凉的小妖,做打探之用。
所谓知己知彼…
也没费什么劲儿,鸣鸾只是用指尖点碎几块石头,那小妖的胆儿就跟着石头一起废了。然后都无需鸣鸾唇舌,他自个就把知道的都吐了。
这玉岫是一天前忽然到了碧游山,她法力高强,原来的山主刺猬精打她不过,便遁逃了。然后,玉岫便占了山主洞府,自称新任碧游山主。
此外,这玉岫还有两件法宝,一个就是那张困住龙渊的困仙网,还有个是系在腰间的金鳞宝镜。玉岫占了洞府后同众妖喝酒,醉醺醺的曾将此宝镜炫耀。言说此乃二郎真君黄金铠甲上的护心镜,是他擒杀的上古盘龙烛心的龙鳞经烘炉炼化而成,天下所有精怪,只要被它金光照到,就会失了道行,化成原型。
见小妖如此自觉,鸣鸾便也不再为难他。只是将其拍了个晕倒,给扔在高处挂进一棵茂密的歪脖树上,倒没害他性命。
然后,用法术敛去真容,换做了昆仑刁老二的模样,现身在碧游洞府前。
他口中嚷嚷叫阵,说自己是刺猬精的兄弟,来抱打不平。
洞府中涌出来的小妖毫无悬念的被鸣鸾搞定。
小妖们出来又回去,来去匆匆,堪比潮水涨退。
见此,刚刚占山为王的玉岫只能出洞。
她先跟刁老二模样的鸣鸾战了几个回合,尽管隐藏了实力,但鸣鸾依旧将玉岫打的只有守没有攻。
在此威力逼迫下,玉岫自然将她的法宝用上。
先是困仙网。
可鸣鸾早有防备,非但没有中了她的网子,反而顺手一捞,还将网子抢了去。
赔了夫人又折兵,玉岫哪里甘心,便如鸣鸾所愿,紧跟着把金鳞宝镜用上。
见着金光射来,鸣鸾刻意被它晃了一下后便抽身出来,并顺势化作飞鹰震动羽翼飞走。
金鳞宝镜的尽管能让精怪现行,但鸣鸾是天生的仙根,这宝镜金光落在她身上,就跟太阳晒着没啥区别。
而玉岫在为自己坏了敌人道行同时,也痛心它飞的太快,竟没来得及把困仙网夺回。
但心里惦记着洞中小郎君,她就只吩咐了几个能飞天的小妖去追,自己则回去洞府,会她抢来的佳偶。
那些小妖想追上鸣鸾,简直痴人说梦。
须臾,鸣鸾就恢复真身,踩着一朵白云,重又落回了碧游洞府外。
仍旧一阵叫嚷,惊出数只小妖。
大抵先前刁老二模样的叫阵,把这些小妖打的太狠。这次他们学了乖,没有再一股脑往外涌。
望着洞府外眸光皎皎,满身风华的小女儿,那几只出动的小妖同时呆住,连问话甚的都不会说了。
这回鸣鸾的来意不是来干仗,而是寻亲。
她气哼哼的问说,自家兄弟可是被抓进了这洞里。
小妖中有个领头的先回过神,问她说的兄弟是哪个。
鸣鸾道:
‘我与我家阿弟从此路过,不知哪来妖术,将我家阿弟从云上跌落。我寻遍山中,就此一处洞府。定然是给你们藏了。’
听了鸣鸾话,那妖头有所领悟,说了句小娘子稍待,便匆匆回去洞中。
不多时,玉岫就又出来了。
她先仔细审视鸣鸾,然后狐疑的问:
‘你说的阿弟长得什么模样?’
鸣鸾冷冷的回她:
‘我的阿弟,自然长得同我这般模样。’
玉岫再看,眼睛不由闪亮。
鸣鸾容姿非常,龙渊生的也是风华绝世。这外貌上的倾世之姿,他俩到相得益彰。再看年龄,一个小娘子一个小郎君,也是相差无几。
一个小美男一个小美女,年龄上也应对。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若非一奶而出,哪来如此登对的皮相。
玉岫心底揣着些许妒忌和许多羡慕,面上对着笑容,一把过来就拽住了鸣鸾的手,边挥开洞府大门,边道:
‘原来是小郎君的阿姐,呵呵,一家人,快快里面请。’
半推半就的进了洞去,鸣鸾嘴上还故意问:
‘你什么意思,谁和你是一家人了。’
玉岫的脸皮极厚,被她冷脸也不在意,反而笑意更加拳拳起来。
‘你是小郎君的阿姐,自然也就是我未来的大姑子,你说咱们怎的就不是一家人了。’
洞府中颇有些景致,一汪泛着温润热气的地泉绵延,还建了亭子养着些花草,很是别有洞天的味道。
亭子里已经摆好一桌酒席,碗盘酒盏都很齐全。倒好像这玉岫早知会有来客般,令鸣鸾暗叹句她速度好快。
可转念,鸣鸾又想明白。
这宴席大抵是玉岫为了龙渊而设,自己不过赶得凑巧。
但是,既然凑上巧合,便没有拒绝的道理。所以,鸣鸾也没过问什么,就随着坐下了。
看看位置,鸣鸾发现,玉岫还挺客气,让自己坐的还是主位。
想着自己编纂的大姑姐身份,她坐的也甚为踏实。
玉岫先帮鸣鸾将酒盏满上,笑眯眯的举了酒盏等她。
鸣鸾将手放在酒盏边摩挲,皱眉问:
‘你要和我家阿弟成亲?’
玉岫点头。
‘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你与我家阿弟是何时相熟的,你又可知我家来历如何?’
玉岫眼角始终挂着笑,她主动将杯子在鸣鸾压根儿就没有端起的杯沿儿碰了下,自己饮了半杯,道:
‘不瞒阿姐,我与你家小郎君今日也是初识。云上匆匆一瞥,我这颗心啊…就恨不得拴死在他身上。’
说这话时,鸣鸾看得出,玉岫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大抵是想从她的神色来决定,下一步是动武还是动文。
慢悠悠的将酒盏挨在唇边,微微仰脖,鸣鸾把酒儿先用舌舔然后才缓缓入喉。
舔是为了确定这酒中有没有古怪,待觉得似是醇酒无有他物,才真的喝了。
见鸣鸾只是慢慢喝酒,并没有一听之下就跟自己横眉冷对。玉岫心中略微踏实,便继续把话说完:
‘小郎君呢是被强掳来的,但是阿姐放心,我绝对舍不得伤他,我只是想趁此良缘良辰,同他并结连理,成佳偶,做夫妻。’
鸣鸾听着玉岫说完,却没有立刻回话,也不看她,而是轻轻皱眉,眼神闪烁似有什么难事存在心头的模样。
玉岫感觉有戏,但又疑虑她让她犯难的缘由。便又缓缓为其斟满酒盏,试探问:
‘阿姐可是不同意么?’
鸣鸾抬起手掌,做了个否定的动作。
玉岫见她并不拒绝,心中大喜,忙探手过去,半推半劝的将酒盏帮她举起,两个又轻碰杯子,各自喝下。
酒盏碧绿润泽,口径大,水度深,几乎赶上半个饭碗的量。
鸣鸾两盏下肚,面上随着酒气也染上两团酡红。看着就像朵清晨霞光落在白玉花朵上,诱人的美。
这样容色,看的玉岫心中又是羡慕又是眼红。
心说这般姿色,也难怪那位……
‘听那些妖儿们说,你是这里山主?’
鸣鸾的问话打断了玉岫的思绪,她点头称是。
将目光刻意往洞府周围打量下,鸣鸾道:
‘说起来,你的这些身家和咱们也算相配。既然山主你说话坦诚,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咱们呢是南海西边毕方族长血脉,我家阿弟叫毕渊,我叫毕鸾,他行序十一,我长在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