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北停车等绿灯。
“我本来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所以想着逼着让他们出出气也就把我放了。”
“可是你来了。”
“我其实很害怕的,被枪指着,刀子抵在手腕上。但是我想不能被看出来,不然太丢脸了,所以一直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念了好多遍。”
“从阳台上被扔下来崴了脚,后背撞到椅子上,还被扇了巴掌。”
“真是没有那一天比今天更糟糕,但是你来了,就不算太糟糕。”
“周宁西说你说我是你女朋友,说你还挺喜欢我。当时背上疼死了,但是还是开心的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这是个梦。”
“可是今天的事情真奇怪,开心的都是假的,疼的才是真的。”
“我从来没有强迫你说过什么。魏老师在医院抢救的时候,你明明比我先得到消息,但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说要一起来甘孜,我没有逼问你为什么。在阳泉,我没有问你。西安,那个男人把车子停在楼下,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我看到你背上的伤口给你买了药,这些我也没有问。在我手机上装了定位软件,不告诉我。王文建那次,你明明看到周宁西了,但是你不主动说。明明跟着她的车过来,骗我说定位监听装置没有收到信号。刚才,把我的相机连着储存卡一起给了周宁西。”
“刚来甘孜的时候,宋琦章问我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告诉你们,我说是,其实没想你们能帮多大忙,毕竟隔行如隔山,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来做先向对方坦诚的那个人。我所有的消息所有的行动从来都没有瞒过你。任何时候,只要你不主动说,我就不会逼着你说。在周宁西的车上安了监听和定位装置,我只把信号接到了你的手机上。你在我手机上装软件,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早就发现了,还是默认它运行。我到现在都没有想要你把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讲。”
她还是笑,撇过头不看他。
“但是周有北,不能总是我一个人这样。”
“我一直相信你的。但是今天开始,我要重新考虑。”
“周宁西牵涉其中,你想保护她或者怎么样我都无话可说。但是,如果我们想要的不是同样的结局,那就干脆不要走同一条路。”
周有北减速,什么话都没说。
他的确是瞒她太多。
时宜吸了吸鼻子。
“但是还是很感谢你,今天过来接我。之前不懂事,多有打搅,今天真心诚意说一声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周有北看见她偷偷拿手抹了抹眼泪。
接近两点多才回去。
时宜扛着羽绒服宽大的帽子,又说了一声谢谢,低着头上了楼。
直到晚上都没下来。
沈以诚凑过去,拿手肘捅捅周有北:“她怎么了?”
周有北把笔记本合上上了楼,留了一句话。
“别他妈烦老子。”
沈以诚:“???”一个两个都吃了枪子儿了,发什么鬼神经。
这边周宁西也刚回去。叶坤的独栋别墅。
“出去了?”叶坤问她,“吃午饭没有?”
周宁西踮起脚亲了亲他下巴,“没。”
叶坤帮她把衣服扣子扣上,周宁西解开。
他扣上,她又解开。
叶坤威胁式的眯了眯眼睛:“找练呢。”
周宁西手从他腋下穿过去,交叉抱住。
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我哥来找我了。”
叶坤亲亲她的头发:“想回去吗?”
周宁西想了想,摇摇头:“不想。”
“那就不回去。”
“嗯。”
“吃饭吧,今天有你喜欢吃的。”
“好。”
她时常找不到安全感,对人际交往失去信心。
大一那年,她刚十七岁,第一次遇到叶坤。
他从她们院门口的车上下来,一身黑色休闲装,像是从光里面氤氲出来的。
她低下头,从旁边绕过去。
第二次,斑马线上,绿灯变红灯,她傻了,站在路中间不能动。
来往车辆鸣笛声音此起彼伏。
他从对面回头,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过去。
然后慢慢见面越来越多,昆明不小,怎么偶遇就那么频繁。
她知道了他的所有。
然后知道他要去川藏,她辍学跟他走。
他说:“想好了吗?真的跟着我了?”
她点点头。
这一次她想试一下,主动一次,她是不是就不会被落下。
叶坤接手的是家族生意,但是性质特殊,好不容易有点基础又要换地方。
最开始也很难,到处颠簸,躲躲藏藏。
她主动提出帮忙,他没有拒绝。要是认真论起来,她也算是专业对口提前就业。
叶坤一步步把她培养起来,她底子也够扎实。
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是好像不说出来,就还能做亡命鸳鸯。
叶坤也是真心疼她,带她进核心层,有什么事情从来不避着她。以他的地位为她护航,所以她年纪轻轻尊得一声“西姐。”
但是说他手下,复杂阴暗的什么都有,但是他只让她做最干净的鉴定修复。其余的事情,她都不会被迫掺和进去。
周宁西也知道。
好像只要看见他,就觉得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有了黑白以外的色彩。
他成了她忍耐的意义。
他带她去纹身,在颈后。
两个英文字母。
她是rising.
他是falling.
一升一落,一明一暗,一起一伏。
他决意要她做那个升起来的,亮起来的,鲜活起来的。
知道这一行终究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他说:“不论到了什么地步,我都保你。”
他说:“以后互相照顾,好好生活。”
他说:“周宁西,我们都别提前离开。”
……
他们去蹦极,去跳伞,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开着车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狂奔。
他们拥抱亲吻做彼此最亲密的人距离为负。
他们养猫养狗种花栽树像是提前进入老年生活。
怕哪一天无路可走,所以缩短时间想把所有的事情在来得及的时间里全部完成。
她也想过,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也未尝不是好事。
只要想到以后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对方,她就觉得对所有的事情有了那么一点点期待。
以前她不贪求什么,也接受所有的结局,好的,坏的,痛的,甜的。
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
第一次看到他,以为会错过。
后来那束光变成了她一个人的。
但是她现在不这样想。她看过了正常人的生活,决定赖在里面不走了。
她说:“叶坤,如果没有以后怎么办。”
她开始想要把时间延长把空间拓展。
今天她看到周有北压在眼底的慌张,看到那个女孩子被绑在椅子上,脸上手上都是伤。
如果他们在一起,可能会过一辈子吧。
她这样想。
她一直知道这个组织见不得光,也知道干的事情说出去可都是罪无可赦。
但是叶坤挡在她面前,替她把所有的脏东西都隔开,她见不到,就慢慢麻木,忘记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一潭死水里。
周有北跟她说,魏长生死了。
这不是第一条人命。
算上王国业。
还有一些她根本不知道,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
老定脾气不好,叶坤说过。
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迫于叶坤施加的压力勉强叫她一声西姐。
但是他们的眼睛里都是戾气。
可是能怎么样呢,太干净才显得矫情。
叶坤也说过两次,但是没什么用。
他们习惯了这样的行事方式。
看中了就抢,利用完就扔,碍事了就除掉。
看到别人更痛苦,他们就以此来汲取短暂的欢愉。
周有北说不要跟他们烂在一起。
可是时局所限,她身不由己。
她何尝不想脱身。
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哪怕是一生穷困潦倒抑郁不得志,也好过午夜梦回惊坐起。
但是当她想往外爬的时候,总有人把她拖向更冷的深渊。
每次都是。
所以她渐渐习惯在深渊里生活,消磨着苦涩阴冷。
她是当不了普通人了。
但是真的不想毁掉其他人的生活。
今天她明明警告过老定。
可是她推开门进去,看到他扭曲在茶几上,脸上的表情狰狞。
可能他碍着她那两句话不会闹出人命。
但是怎么折腾人才生不如死,他们有足够的天赋和经验。
她也被人逼到角落,闭上眼睛几乎绝望。
那种感觉,空气畅通,却不能呼吸。
她没什么太明确的是非观念,今天才发觉可能自己一直都错了。
他们不甚看重的东西,被人拼了命的保护。
她没被集体接纳过,也没什么责任心荣誉感。
但是她听到时宜说工作被辞了还要来跑这一趟。
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也不是为了赚钱,但是突然觉得,这种方式可能不太对。
叶坤眼神暗了暗,没有立刻回答。
周宁西说:“不想看到有人轻易就死掉。”
什么世道了,在他们眼里,人命单薄。
叶坤苦笑着摇摇头,说:“宁西,这一行,入行难,想出去更难。”
她点点头。
都是反其道而行的人,有几个干净的。
他说:“但是如果你想走,我让你全身而退。”
“随时回去,继续当周家干干净净的小姐。”
周宁西突然湿了眼眶。
周家干干净净的小姐。她不值当。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郑嫣然,周宁西。
感觉也没经历什么太大的起落生死,怎么年纪轻轻就模糊了自己的面孔。
她妄想全身而退,跟他一起全身而退。
怎么可能。
叶坤说:“那个女孩子,如果就此为止,那么我保证老定不会再找她麻烦。但是我不可能任她一直深究下去,不止我一个人,大家还要吃饭。”
周宁西把眼泪逼回去,抬头看他。
“怎么可能呢。她都知道了,老定背着人命。”
叶坤脸上没什么表情。
“宁西,你知道的,到现在,我收不了手了。”
是啊,她知道,他不能收手更来不及回头。
所以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一条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