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文
各类卖点的住宅区像施过高效肥的小麦一般疯长,现代人的生活被S0LO精舍、CBD、呼吸幕墙、绿化率这样的建筑词汇重重包围。
楼盘,它甚至改变了我们的爱情。
就像外省朋友小陆和他的女友,他们差点就要结婚了。可在共同看楼盘的路途中,分道扬镳。
陆的外企白领女友看中了商业区邻近的一个楼盘,她先是被一句广告词打动的:选择XX花园,选择XX路的骄傲门牌——是啊,住在什么路上,无需多言,地段本身便彰显了优越与品味。她同小陆去看了房,凸窗,挑顶,外墙是褚红面砖,远看有种后现代的肌理效果,陆的女友觉得很好,处处都凸显了尊贵与不俗,包括房价。
但小陆一点不喜欢,白天在规整的商业写字楼上班,他不希望晚上再被商业味浓厚的氛围重重包围,就如被圈养在水泥丛林。那些楼房的外立面在小陆看来就像被马赛克遮掩的巨大隐私。
小陆看中的楼盘叫“家坊新区”,地段较偏,价格实惠,房型实用,环境安静,只有新辟的两路公车到达。这正是他所希望——如果可能,他希望只有一辆四轮马车伴着达达蹄声到达。
楼与楼之间有着足够的间距,在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叫“明月”的货真价实的池塘,农民种了藕,夏天碧波一般的绿意漫溢,塘边植物蓬勃,从六楼窗口望得见一泓楚楚塘影。如若是夜晚,如若月华正好,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会冉冉在塘的那头再现。小陆想好了,休息时他可以带根鱼杆或一本徐星友的《兼山堂弈谱》棋谱去塘边。
多好,面朝家坊,春暖花开。
小陆的女友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想住在一个叫“家坊新区”的地方?多么乡俗,多么没有格调,哪有半点“XX花园”的优雅与中产气度!她不能想像她的家人朋友今后说,走,去家坊新区看他们!
她知道小陆不是为了钱,这就更让她不能接受。
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了。她知道小陆是个安静低调的男人,一如他爱穿的棉质衫衣,爱听的吉它口琴,正因为此,她和小陆的恋爱方式一直云淡风轻,他们从不去什么张扬的地方约会,她也不迫他参加她的各类时尚聚会。她甚至,为小陆准备放弃她喜欢的法式风格家具,而打算买整套风格简洁的“宜家”家具,小陆为什么就不能在楼盘上让一步呢?
小陆终于没有让步,这不比买一件衣服吃一种食物,这关系到一种生活方式的妥协。女友也坚决不肯成为“家坊”业主,就想想逛街吧,有多么地不便。
这就意味着必须做出一种诀择:是坚持一座楼盘,还是顺从一段爱情?
争执良久,未果。两人在“家坊”开盘时分手。
小陆去付了“家坊新区”小两厅室的首期。他觉得在城市找一座非人工的塘不那么容易,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今后住在“XX花园”这样一个他认为虚张声势的地方:广告上那些高尚设施,比如会馆台球室什么的对小陆来说,全都不及一口静谧池塘带给他心灵的氧气。两个楼盘的差价在小陆看来完全可用于其他的人生享受,比如买辆车奔驶在雨水的郊外,比如放歌于一些古朴的有吊脚楼的山水间……。
女友赌气也问父母要了赞助费很快付了“XX花园”的首期,她对小陆说,希望你找到一个和你共住的人。小陆说,也祝你。他转身走了,穿过人潮汹涌的马路,蓝衬衣的下摆被风吹拂起来,是没有回头的意思。
女友流了一夜的泪,谁让自己想以一个楼盘的退让来证明爱情呢?谁让小陆是个那么固执的男人。想到那个未来住在“家坊新村”的女人,她的心不由深深刺痛了一下。这种失落如此巨大,始料未及,就像永远遗失了一件贴身的心爱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