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段爱情铭心刻骨,可未免太过残酷。
相见复何年 会短离长 独留遗恨 承欢消永夜……
小苏包花的手势很流畅,她不会像有些花店那样,把好端端的花搭配得俗艳不堪,完了再系根发亮绸带什么的,小苏只用自己染的细麻绳扎花。她让每束花在棉纸中素雅绽放,雏菊不比百合自卑,康乃馨不比玫瑰气短。
27岁的小苏职高毕业,她在学校学过画画和服装设计,毕业后找了几份工作不理想,索性开了家花店,那点绘画底子却并未让她比别家生意好一些。有些客人觉得没那些个彩绸玻璃纸衬不出花的气氛,同样价钱小苏搭配的花看着不热闹,觉得有些亏。
生意不够景气,小苏的店还是开着,因为丈夫说,女人开间花店挺浪漫的。
有个来买花的女人,问小苏,哎,中秋他也不回?小苏说,嗯,他忙。小苏的店有些热心的熟客,多是女人,叨完了自家老公孩子,问起小苏的事,小苏说她结了四年婚,丈夫是职高同学,婚后去了珠海一家广告公司搞设计,一年回来几次。
小苏语气中看出两人感情很好,也难怪,彼此都是初恋嘛。连珠海的天气、新闻小苏都会很关注,而他的样貌、脾气,为人的行事风格在小苏与人的聊谈中也大致被勾勒出来。
在小苏的描绘里,那是一个清瘦,眼睛略凹,耐心又浪漫的男人,有些孩子气。画得不错,做事细致,很吃得苦。小苏很少主动提起他,有客人问起,她也有兴头地答着。每次说起丈夫小苏目光会投射得很远,像珠海就在她目光的尽头,那里有一个男人正与她深情相望。
这种守望爱情的感觉挺好吧,为了更好的前景,两人暂时天各一方,也许因为这样,小苏穿衣服从不潦草,她虽不漂亮,但有种韵味,小苏说过,丈夫最不喜欢女人邋塌。
在小苏店里四季交替的花中,她丈夫回来过几次,没几日又走了,人家问,他怎么从不到店里来,也好让我们看看嘛。小苏说,他忙,赶着回去。没见过那么忙的公司!本来就瘦,现在都要飘起来了,叫他别穿黑裤子更显瘦,他说经脏。
小苏顿了顿,他说趁年轻多赚点钱,今后就好了,想去哪去哪。结婚时我们就说好要去西藏,哎,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受不住那高原反应?小苏纤细手指叩击着桌面,“他说初秋去最好。”
一个阴天的下午,店里只有小苏郁郁地坐着,有人问,又想你老公了?小苏笑一下,“谁想他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快餐方便面!烟又抽得凶,电话里都闻得见他的烟味!”小苏抽出张棉纸包着花,忽然不说话了,过了会,又像说给自己听,“其实我也不该怪他,真的,熬夜加班不抽烟怎么顶得住?我若在就好了,至少能给他炖些汤汤水水,他最爱喝我煲的汤”。
小苏背过身,流泪了。
一段日子后,小苏在的那片花店因为城规的统一安排,要拆迁。从外地回来后,那片店已成了阳光下一堆残砖瓦砾。小苏不知去哪了。
无意中路过一个小的花鸟市场,碰见以前和小苏同片店卖鸟的一个店主,她曾和小苏是邻居。问起小苏呢,她说,不知去哪了。
再聊,我吃惊地得知小苏的老公在他们结婚第二年就病逝了。婚后一年他就去了珠海打工,因为赚钱太拼命,饮食又不注意染了急性肝炎,也没好好休养,瞒着家里,结果不到两个月就扩散了。
阳光下,一阵阴冷的寒意细密地爬上背脊。
小苏,她的感情一直还停驻在那个无法忘怀的爱人。她的爱情因对方的提前逝去而在记忆中获得永生。在热心客人询问她时,小苏不愿提及她一生里最惨烈的伤痛,她从不以悼亡口气说起他,她当那个男人还在,当自己是在仍在等待他归的妻子。他们,还有许多契约没有实现呢,比如初秋去西藏。
她说的,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是真的,只不过她把过去时放到了现在时——他们间的点滴,是她再忘不掉的。
那个男人,在永远的背阴处,在小苏与不知情的顾客的对话中,活着。
想起那日阴天,小苏在店里流泪的那日,她也许想起了一个同样的天气,她曾与他怄气,为他不爱惜身体,而那刻的她有着无限心痛,他再不能喝到她煲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