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鸢的背抵着一个胸膛,她感觉鼻翕间全是浅浅淡淡的茶香混合着竹叶的清香,全是身后这个男人的气息和味道。
那一刹那,奚鸢的脑子仿若一道惊雷炸开,一片空白,反应不能!
“哐啷”一声响,才将她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她闻声望过去,只见院门口处,柯亭的手还保持着端点心的动作,可那托盘和点心瓷盘,碎的碎,落的落,一片狼藉。
特别是他的神情,像是看到了可怖妖怪,撞了鬼一般。
就那样直愣愣地望着她,满脸惊悚。
电光火石之间,奚鸢这才反应过来,脸“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那什么,柯亭我……”奚鸢猛地把手从尉谨宴手中抽了出来,灯笼筐子落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刚糊了一半的灯笼纸,就这样脱落在地。
下一刻,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将她按回了凳子上,温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夹杂责备,“柯亭。”
“是!”柯亭一个激灵,连忙跪地开始收拾,“公子恕罪,柯亭这就收拾好!”
待尉谨宴把奚鸢按坐在凳子上后,抬脚上前,弯腰拾起了那灯笼,面带惋惜,“得重做了。”
话落,男人抬眸,一身月白华服,也风吹过,衣阙翩然,似卷起的白雪。
他往那儿一站,瘦削单薄的身影,弱柳扶风,仿佛是要在风中消失一般。
眉头轻拧,清俊的神情一脸的惋惜,仿佛是他最心爱的古琴断了弦。
那模样,看得奚鸢心头莫名的愧疚油然而生,连忙拿过旁边的另一个灯笼筐子,“那个,我大概会了,我们一起做吧,应该很快的。”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坐回了石桌的另一侧,拿过刷子糊起灯笼来。
奚鸢虽然手法笨拙,但是上手得还挺快的,三下五除二就涂好了,当然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弄好之后,男人差柯亭端来笔墨纸砚。
尉谨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取过笔,醮了醮墨,对着灯笼纸落笔而下,只消寥寥数笔的一副横斜的竹枝便跃然纸上,有节有气。
仿若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栩栩如生。
笔锋一顿,又重新落笔,一行诗句呈现劲骨丰肌。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奚鸢轻轻地念出了声。
又有些疑惑,“这说的是凉国的华宴吧?”
“你知道?”尉谨宴有些诧异。
奚鸢笑了笑,“常年在边关,有所见闻。据说每年正月十五,凉国的王公贵族都会开华宴,是为寓意夫妻和睦的。”
“不过……”奚鸢指了指那画,“这竹的风骨确实少有人能及,谨宴能有如此炉火纯青的画工,着实令人惊叹。可这诗与画……我觉着不是那么搭。”
这热闹庆祝的华宴,怎么和清冷孤寂的墨竹放到一处呢?
话出口,奚鸢才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直接,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是个粗人,不懂画,就随口一说。”
尉谨宴含笑未语,一双深沉的眼眸凝视着那画,眼底的意味深长清浅浮动。
抬眸,敛却眼底的波澜。
问她:“你想画什么?”
“我不会。”
想当年,叫她作画,可以说是能够笑得她爹马步都扎不稳当的。
“我是问,你想画什么?”对上奚鸢的眼眸,尉谨宴探手取过灯笼,“你说,我替你画。”
奚鸢看着那白纸,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了那一树合欢花开时的灿烂景象。
“合欢花吧。”
“合欢?”尉谨宴许是惊讶。
将男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有什么问题?”
“没。”尉谨宴摆了摆手,“只是这合欢生得美,却是苦情树。没想到你会喜欢。”
“我娘喜欢。”奚鸢自然地脱口而出,“而且我娘也不苦的,她和我爹很恩爱,我爹也很宠爱疼惜我娘的。”
自从苏家出事之后,对苏家,对她爹娘,几乎可以说是闭口不提的。
也不知道怎的回事,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中了这个男人的迷术,每回面对他,那些本来避之不及的伤口,都能够坦然地面对了。
说到阮绒的时候,奚鸢整个神情都柔和了下来,仿佛她的世界突然变得温暖又温柔。
尉谨宴看着她眉眼的柔情,心想,那应当是段很美好的时光。
“你说了便算。”
他差柯亭取来颜彩,提笔便是在那纸上流畅勾勒,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那在灯笼上便风吹粲然绽放了朵朵合欢花,娇俏可爱得紧。
他沉眸思索了片刻,换了一支笔,也同样提了一句诗。
苦情最是相思缘,繁花一夏半生暖。
尉谨宴拿着灯笼端详片刻,许是满意地轻轻颔首,方才递给奚鸢,“呐。”
奚鸢接过,捧着这花灯,有些怅然,“这还是我做的第一个花灯呢。”
当年苏家还在的时候,她曾央着翟睿霖陪她出宫逛花灯,曾经无数次想过要给翟睿霖做一个花灯的。
不曾想,这么多年,她的第一盏花灯却是和这个相识一个来月的男人做的。
思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我做的第一个。”尉谨宴说。
柯亭叫小厨房做了腊八粥送过来,奚鸢端起来,尝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所以便多愁善感了些。
她端着那碗腊八粥,总是想起从前的护国将军府,她娘煮好腊八粥,当时有她爹,有她,还有翟睿霖……他们跟饿了好几顿一样,争先恐后地抢着要。
“谨宴。”奚鸢垂眸,目光落在了腊八粥的粥面上,用青釉的勺子拨弄着粥里头的那颗莲子,“你说,人会变吗?”
今日,尨山太庙之上,翟睿霖的神情和眼神,让她感觉是那么的陌生以及冰冷。
让她突如其来的,没有了原来那十足的底气与自信。
尉谨宴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咽下粥后,才抬起头看她,回答:“都说人这一声几十年寥寥数载。往回看,一眨眼;往前看,无尽头。”
“不管长短,日子还是要过着。就像明天永远不会和今天一模一样,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站在原地没有改变。”
“有的人叫这种改变为成长,有的人叫这种改变为物是人非。其实,不是那个人和从前的他不同了,而是和你期望的他不一样罢了。”
“你觉得的有些人还和从前相同,也许……不过自欺欺人。”
尉谨宴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慢,咋听之下漫不经心,细想之后又觉得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