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落。
一道水蓝色的裙摆撞入眼帘,那裙摆底下一双烟青色的缎鞋,绣着稀碎的蓝色小花。
奚鸢收手,从旁拿过一块山楂糕,右手取下了面具,将山楂糕递到唇边,轻咬了一口。
甜得发腻,又酸得泛苦。
忍着眉心的轻蹙,扬眸勾唇。
眼角的泪痣,一如阳光落在桃花眼中碎碎的光点,点点绽开。
“皇上。”
玉玲珑款款上前来,吩咐寻芳将参汤交给云公公,看了奚鸢一眼,神情怔了一下。
这是一张何等叫人惊艳的容颜。
若是女儿身,怕不定倾国倾城,能引无数人趋之若鹜。
大抵亡国祸水说的就是这样的了罢!
这是这容颜,却叫她心头觉着有那么丝丝的陌生又熟悉……
翟睿霖执起白棋落下,“静妃怎么来了?”
男人的话才将失神的玉玲珑唤回了思绪,“臣妾唐突,打扰到皇上了。”
今日她一袭水蓝色的宫裙,曳地如纱。纤弱的身姿,我见犹怜的容貌,加上这娴柔的声音,似水的柔软,叫人能够酥到骨子里去。
奚鸢放下面具和点心,起身恭敬行礼,“草民见过娘娘。”
她用的是“草民”,毕竟她如今已经脱了官服,说是“微臣”也不妥当的。
“快快请起,无需多礼。”玉玲珑的目光从奚鸢的脸上收回,转而落在了石桌上的半块山楂糕上,浅笑询问:“这山楂糕可还对胃口?”
奚鸢落座回之前的石凳,拿起剩下的半块山楂糕,垂眸看了一眼,笑道:“回娘娘话,比街上买的可口多了。”
话落,将剩下的半块山楂糕一并塞进了嘴里。
见之,玉玲珑眼底眸色半明半暗,扯了扯唇角,低头靠向翟睿霖,扶着男人的胳膊,“不若皇上一会儿叫人包上一份赐给这位公子吧。”
翟睿霖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纤纤素手,欣然点头,“还是静妃想得周到。”
“这位是平定边关居功至伟的林檎将军。”他同玉玲珑介绍到。
“您便是那位神气的将军呐!听闻将军一张银面,便能叫敌军闻风丧胆,原以为是银面遮容颜,是……”
“面目怖人,恐吓着旁人?”奚鸢低笑接过话头,玩笑道,“倘若真如此,不用戴面具也能吓退敌人了。”
翟睿霖吃了奚鸢好几颗棋子后,方才抬眸看向玉玲珑,一开口话却是对一旁的云公公说的:“云公公,给静妃看座。”
“是。”云公公立马叫人去搬椅子。
“不了。”玉玲珑摆了摆手,“臣妾就是熬了参汤给皇上送来,不曾想林檎将军也在。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与将军的的雅兴,先行告退。”
言罢,她便轻轻福了福身子,就这样退下了。
翟睿霖颔首,“好,晚些的时候,朕再去看你。”
她一句关于林檎的话,关于玉成风的事都没有提,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得来皇帝的心甘情愿,今晚到她的兰芷宫。
出了夜合宫,玉玲珑转到转角处,才顿住了脚步。
她缓缓回头,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张魅惑又妖冶的容颜。
不是苏奚鸢!
苏奚鸢再如何也不会有这么一张倾世的容颜。
苏奚鸢也不会吃那甜得发腻的山楂糕。
思及此,玉玲珑紧蹙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心情愉悦地扬了扬唇。
风轻轻吹过,拨动水蓝色的裙摆,轻轻抚过她耳畔的发丝,一如她此刻放下的心,轻松浅浅明朗。
“寻芳你去趟慈云宫,把方才看到的告诉太后。让她且先安心。”
……
夜合宫。
等玉玲珑离开后,翟睿霖顺手将云公公刚给自己端上来的茶推到了奚鸢的手边,收手的同时,将那盘山楂糕端开,递给了云公公。
到这个份儿上了,奚鸢也没有矫情,端起了茶盏便猛地喝了两口,去掉口中的甜腻感。
“护国将军府打理得差不多了,你看今明两日何时搬进去。”
奚鸢放下茶盏,这才将那恶心的甜腻感压了下去。
点头应了一声好。
“你这张脸……还是戴上面具的好,太过吓人,容易出事。”翟睿霖屈指轻轻扣了扣桌面。
原本这丫头就长得水灵清秀,如今还换了一张让人容易一见倾心的脸,若以后就顶着这张脸,不是要出很多事?
总不能说,让她再娶两个姑娘家进府?
“这张脸……应当是不吓人的吧?”奚鸢不明男人的意思。
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彼此心知肚明,却像是默契,谁也没有动手戳破。
“护国将军府的下人都是从宫里拨度的,全由内侍那边安排。住进去的时候,你带两个可信的人一起。”
奚鸢点了点头,“啪”地一下将棋子落下,“承让。”
从前奚鸢最讨厌下棋了,也没有这个耐心和定心下完一盘棋。
今日男人的心思不在棋盘上,她这个半吊子,才勉勉强强地赢他半个子。
翟睿霖抬手将棋盘的棋子都收起来,吩咐云公公去准备一份山楂糕给奚鸢带上。
他望着这张陌生的脸后,那双熟悉的眼,近乎贪婪地凝视。
风吹过,细小的枝桠轻动,两人置身于光影中,让人有些恍惚,也感觉有些不真实。
一如眼前的人,当真是他心心念念的心爱人。
奚鸢离开夜合宫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嗓音,“去做吧,有朕在。”
闻言,她脚步一顿,身体突然僵住。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心底流淌着酸酸热热的液体,叫人眼眶发热,鼻尖也忍不住发酸。
他知道……
他知道她回来。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不阻止,也支持。
他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他果然还是她的小四!
这些年她内心的挣扎,以及流淌的热血,总算不是付诸东流。
总算那句“臣心寒”只是一句空言,未曾变为现实。
奚鸢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喉咙干得发痛,阿爹,您看,小四有听您的话,好好地做一个明君。
“鸢儿……”
身后传来纠结又压抑的一声低唤,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些年……你好吗?”
她好吗?
她失去了娘,失去了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所有亲近的人。
一句“挺好”如鲠在喉,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冤屈未洗,亡灵难安,她有什么资格过得好?
“我不能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