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鸢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张了张嘴，但是却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与他重逢。
只是，她想了许多种场景，唯独没有想过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与他再相见。
“源大哥……”
一开口，奚鸢鼻尖便情不自禁一酸。
一颗心，像是厨房打翻了作料一般，五味杂陈。
许多的话，卡在嗓子眼儿，无法开口。
“娘娘？”无忧来宫中尚短，不认识，瞧出奚鸢的异色，不由得担忧地唤到。
还是出来询问的小夜子瞧见了男人，连忙下跪，“奴才见过清王殿下，清王殿下万安。”
闻言，无忧反应过来，也连忙跪地行礼。
奚鸢挪动着脚步上前，走到翟睿源跟前，静静地望了他许久，然后缓缓地在男人面前弯曲了膝盖，跪在了他的面前。
“娘娘！使不得！您不能跪清王殿下！”无忧和小夜子都是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来，慌忙地想将她扶起。
奚鸢伸出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你们都先退下。”
“可是娘娘……”两人瞧着奚鸢这架势，是依旧想跪着的意思。
可如今苏奚鸢贵为皇后，一国之母，跟一个王爷下跪，不管如何，这都不是那么说得过去的。
但瞧着奚鸢坚定的神色，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也就默默地缩回了手，“是。”
回屋将那些下人全都看了起来，省得叫他们出来，撞见了，回去乱嚼舌根。
翟睿源负手长立于此，低头垂眸，凝视着苏奚鸢，没有开口。
那树荫下，奚鸢跪得笔直，执着又坚韧。
两人，一人站，一人跪，风吹过，阳光下，那树影在两人身上摇曳出星星点点的斑驳。
“对不起……”
一声压抑的道歉，迟迟久久地，像是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
许久之后，翟睿源凝视着奚鸢，方才缓缓开口，清朗的嗓音染上方才不曾有过的沙哑，“她……你可见过她最后一面？”
奚鸢抿唇，阖上眼眸，风吹动着树影。
光与影流动在眼皮，那感觉，像极了在光与暗的撕扯。
脑海中涌现出最后一次见苏芫华，还有那冲天的大火，以及最后那双温柔的手握着她的温度，还有那双关切又安抚她的眼眸，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现。
“那她……可有留下什么东西……或者什么话？”
东西……话……
当日的情形和结局，谁都始料未及。
谁也没有想到，当日的一别，竟然是阴阳相隔。
他们都还想着，希望可以救回她娘，一家团圆。可是谁知道，只是在那么短短的一天之内，娘没有了，将军府没了，就是连自己也……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有。”奚鸢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帕。
方帕中又包裹着某物，双手颤抖着捧着递给翟睿源，“不过……也不算是。”
待翟睿源接过，奚鸢才干哑这嗓音道：“这不是华姐姐最后交给我的。这原本是那段时日，华姐姐让我进宫得到时候，带给你的。只是……”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没能进得了宫，从此也没有机会，把它交给你。”
翟睿源那方帕瘫在手上，小心翼翼地牵开，里面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手帕，有些陈旧了。
他拿起那手帕，摊开，手帕的右下角绣着“清源”二字，以几朵紫色小花点缀。
那小小的一方手帕在他的掌心，仿佛重有千万斤。
当初，她就总笑着说，清王，清王，源大哥。清源清源，也是为情愿。
他问：“那你情愿嫁给我么？”
她以扇掩面，眉目间尽是风情娇羞，软糯糯地语一句：“qingyuan”，也不知道说的事清源，还是情愿。
不过，不管说的是哪个，他都心生欢喜。
芫华，花小色紫，玲珑可爱。
于是，当初阮绒以芫华为名，苏京墨赐姓，收养华姐姐为义女。
与她不同，华姐姐一向喜静，刚好，她娘的才艺有所传授之处。
也刚好，与满腹才学的翟睿源，算得上是一见钟情，又是日久生情。
她与翟睿霖跟着苏京墨练武，刚好苏芫华和翟睿源就在阮绒的指导下练琴。
那个时候，两人便早已两情相悦，还得了先皇和爹娘的允许，合了八字，就等着嫁进清王府了。
可是后来，苏家出了事，她被打晕了带走，那一夜，没有人知道远在庄子的苏芫华回了护国将军府，也没人知道她的死活。
若不是为了帮她找到令牌进宫去，她爹应当会发现苏芫华，也会送她离开的。
而不是，叫她一个人在护国将军府生死未卜，甚至，太多的人都不知道，未来的清王府王妃已经葬身火海……
“对不起……”
奚鸢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她还能够再和翟睿源说些什么。
倘若苏芫华没有回阿里，即便苏家如何遭难，有云泽源的守护，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云泽源会给她幸福，恐怕孩子都早已呱呱坠地了。
雪白的方帕上，有点点晕开血色，年数久远，已泛着暗黄。他伸了伸僵硬的手臂，颤着嗓音，难掩心疼地问她，“这是她的血吗？”
奚鸢抬眸，目光落在那方帕上的暗色，“不是。”
对上翟睿源紧锁的眉头，奚鸢缓缓解释，“因担心遗落，是以一直贴身收着。打仗的时候不小心污了这手帕。对不起……”
见到翟睿源，奚鸢就一直在说对不起。
她想说的很多，可是，却唯有这么而一句，能够总述她的悲伤、难过与悲伤，还有懊悔……
翟睿源缓缓地收拢掌心，将那方手帕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闭上眼，努力地调整呼吸，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缓缓蹲下身，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一开口，声音也情不自禁的哽咽，“傻丫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她。她也是苏家的一份子，为苏家承难，她心甘情愿。”
“若是只有她一人，她也不会快乐的。”
翟睿源抬手，那大手放在苏奚鸢的后背，像是一个大哥哥，又如同一个长者的安抚，“你没有错，这都是不是你的错。”
这一切都是别人的计谋，你们都是其中的受害者。
他也懂，虽然苏芫华性子温婉，可骨子里苏家的血性是不输任何人的。
若苏家无一活口，不管他做什么，苏芫华也不会独活的。
谁叫他无用，救不了阮绒，也救不了苏家，就是连这个她心疼的小妹妹也都是自己活下来的……
所以，即便他如何心痛，不过也是他的无能懦弱。
她那么胆小，那么怕疼，不知道那场大火灼烫上她的肌肤时，她有没有哭……
“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我不仅没有保护好华姐姐，还让她……让她……”她靠在翟睿源肩头，泪水将他的月白衣袍晕开一抹深色。
在监狱里，哪怕受刑，哪怕被挑断手脚筋，她都没有哭。
可是面对翟睿源，她却忍不住落了泪。
她靠着翟睿源，仿佛浮萍扁舟终于有一个可以抵达靠岸的渡口，让她停一停，歇一歇。
屋内。
有好奇的宫女，趁着无忧和小夜子不注意，趴在门缝上往外一瞧。
刚好看到两人相拥的场景，不禁倒抽一口气。
闻声，无忧瞧过来，顿时脸色一沉，“你在做什么？”
只见那宫女，捂着嘴，满脸的震惊，“皇后娘娘竟然和清王殿下……抱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