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心寒。”
翟睿霖坐在宝座之上,那宽袖之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
那指节白了又白,手背的青筋高鼓。
护国将军府的那个夜晚,苏京墨临死前。
他就那样地跪在那儿,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被磨到失去了光华,黯然无神。
他也是只和他说了这三个字。
“臣心寒。”
这三个字,这五年来的日日夜夜,午夜梦回处,他总能听到苏京墨的声音,那种扎根在灵魂深处的失望透顶。
翟睿霖的耳边回荡着苏京墨的声音,和奚鸢的话,不断地重合在一起。
像是来自苏京墨穿破岁月的声讨!
仿若谁在用生了锈的刀子,一下一下地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翟睿霖就那样怔怔地坐在龙位之上,沉浸在令人窒息的往事中,仿佛是被按在冷彻入骨的深潭之中,沉溺着,抓不到一根稻草。
甚至都没有办法抽出一丝丝的精力,去管径直离开的苏奚鸢和常山二人。
同样一直跪在大殿的,似乎在沉思之后,也缓缓地脱下了自己的官服,同奚鸢一般,整齐地叠好,放到前面。
又朝翟睿霖行礼,重重地磕了响头之后,才起身离开。
那宽大魁梧的背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竟然也有些颓然落寞。
叫人看在眼里,不禁心酸。
戎马半生,换来的又是什么?
“皇上?”
安乐侯本来以为苏奚鸢这般嚣张,定是会惹得龙颜大怒的。
谁知道,人都走出了大殿,这皇上却没有半分动怒的意思,玉孝文试探地唤了一声。
翟睿霖闻声,敛起目光,落在那大殿之内的两套官服上。
半晌,起身。
低低一声“退朝”离开了大殿。
……
从殿上退下来,翟睿霖的神情仍旧还有些恍惚。
云公公跟在他身后,担忧不已。
已经很久没有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这样的状态,还只有苏家出事的头半年,每到深夜便是如此。
翟睿霖一路疾步,走到那朝勤殿外的东南角,在那合欢树下,才顿住脚步。
他缓缓抬手粗糙的树皮磨砺着他宽大的掌心。
仿佛,此时他握着的,不是树,而是那一双白嫩柔软的小手。
你会原谅我的,对吗,鸢儿?
那日云公公的提醒,将翟睿霖迫切想与奚鸢相认的心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
在奚鸢的眼里,他欠着她将军府上百条的人命。
他想她,念她,可是要如何地去面对她?
翟睿霖仰起头,望着合欢树光秃秃的枝桠,目光晦暗幽深。
我没有做错的,你说对吗?
我只是想要她而已,能有什么错?何错之有?
他先是在问这树,又像是在问自己。
只是这一问,注定他得不到答案。
“她和苍梧的官服还在大殿之中?”
“回皇上,老奴已命人去取了。”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凝望着这棵树,眉宇间渐渐化为柔和,掀唇而语,“派人给他们送回去。”
顿了顿,补充到,“阵仗越大越好。”
冬日的风席卷而过,卷起男人明黄的衣角。
他的手指指腹摩挲着那树干上的简笔画,歪歪斜斜的,透着稚气,却是那般单纯美好的见证。
你不愿意见我,却还愿意替我守着江山冲锋,平定山河天下。
所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么?
……
苍梧和奚鸢在大殿之上脱掉官服后,皇上不仅没有怪罪,还大张旗鼓地给他们把官服送回了将军府。
只要是眼睛没瞎,脑子还没坏的就都知道这风向是怎么转的。
可皇上都已经不予计较了,偏生这将军府的,不知道是倔驴脾气,还是恃宠而骄。
竟然将皇上身边的公公,以及皇上的宽容大度,全都拦在了门外。
不仅官服不要,连那宫里来的内侍,将军府的大门都没让迈进去过。
那内侍好说歹说,都不曾说动半分。
最后又悻悻地带着官服回了宫。
这屋里上着药的常山,见广寒回来点了点头,“走了。”
然后立马就跳了起来,“我的老天爷!阿檎,你不要命那?这可是威胁皇上!=”
“你看皇上都给台阶下了,我们这……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刚刚在宫里发生的一切,到跨进将军府的大门,常山才堪堪反应过来。
一反应过来的他,就激动地拉着广寒说了一通。
这话还才说了一半,就给广寒捂住了嘴,不让他说。
现下,终于可以说了。
“说憋屈的不是你?”奚鸢横了他一眼。
常山立马就讪讪地抓了抓后脑勺,“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檎你为我讨公道,我很感动的!只不过我怕……”
怕因为他,让大家都跟着一起受累。
如果在受憋屈,和让大家因为他受累之间选择,他宁愿憋屈!
“别担心。”奚鸢明白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按回椅子,拿过药给他涂上,“我们都会没事的。”
“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就不能中途放弃,功亏一篑。”奚鸢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我们走出了这一步,接下来,在家等着就行了。”
“真的?”
常山一直都知道奚鸢的胆魄不同寻常,但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敢跟皇上对着来!威胁起皇上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奚鸢拿过布带子替他包扎好,转身收拾药瓶子,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这反应,让常山完全摸不着头脑,扭头看向苍梧和广寒,“阿檎他这是……?”
广寒剜了他一眼,“听阿檎的就对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苍梧拍了拍常山的肩,“有什么事,我和阿檎顶着。你好好养伤。”
说完,他抬脚跟上了奚鸢。
“阿檎。”
在回廊处,苍梧叫住了奚鸢。
她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的苍梧,“苍大哥,连累你了。”
“要做什么,不方便讲清楚,可以直接跟我说,怎么做,做什么。”
苍梧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劝。
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的。
既然她不愿意说,那他就不问。
他只是担心她什么事都埋在心里,自己扛着。
闻言,奚鸢怔了怔,“谢谢你,苍大哥。”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他懂她有事要做,她懂他知道她有什么。
有些事,也不用挑明,这……对彼此都好。
回到自己的院子,奚鸢推开门。
突然眼前一花,一道凌厉的掌风迎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