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将军府。
申时。
奚鸢几人正准备用晚膳的时候,见薄烟从外头回来。
“将军,许潮生在外头求见。”
“锦深?”奚鸢拧眉,“你快将他请进来。”
听到奚鸢要把许潮生请进来的时候,常山面露担心,“阿檎……你说你叫他母亲坐牢被判死罪,把他放进来,会不会跟你闹?”
“不会。”奚鸢笃定,随即又道,“再者,就算他要闹,也得他能够闹得过我们才行。他一文弱书生,能够闹出什么来?”
想了想,常山也就放心了下来,点了点头,“也对。”
许潮生跨进门槛,朝着众人拱手作揖以作行礼。
然后走上前,到奚鸢跟前,掀袍就这样跪在了地上。
奚鸢常山等人立马就站了起来。
因为起得急,常山方才坐的圆凳,一下子就倒了在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儿。
“锦深,你……这是做什么?”奚鸢也是没有料到许潮生会有这么一遭。
“你你你……我告诉你,你母亲那做的恶,杀的人,就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的。你别想着我家阿檎心软好说话,就能求他帮你救你母亲的!”常山一挥手,高声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常先锋误会了。”许潮生低着头,低着嗓音,“在下深知母亲犯了大罪,无论如何也无法饶恕的。即便林将军愿意,锦深也不会让他如此犯险的。”
“那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常山满脸不信地嘟哝了一句,“要不是有事相求,你会来我们这将军府?恐怕你现在恨我们还来不及吧?!”
“常山。”奚鸢低低呵斥了一声。
转过头弯腰伸手准备把他扶起,却不料许潮生拂开了她的手,“锦深有一事相求,还望林将军成全!”
这个时候,奚鸢也以为他是来同她跟刘凤求情的,毕竟母子情深,这许潮生又是一个极重孝义之人。
“锦深。当初在查案之时,我便问过你。倘若查出来的真相,并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你当如何。是你同我说,只求一个是非黑白的。你可曾记得?”
许潮生闻言一怔,仰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奚鸢,“所以……那么早的时候,你便明白了所有的真相了是吗?”
奚鸢负手在背,未曾言语,便是默认。
许潮生低低地笑了一声,低喃一句,“原来如此……当日你便是试探与我了。”
“锦深……”
“林将军!”奚鸢刚开口,便被许潮生打断,“您所做之事,锦深不敢诟言。但您确实查出了一个是非黑白,锦深也无可辩驳。”
“锦深还是那句话,真相如何,便当如何!我母亲她杀人性命,自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锦深认命,亦不替她辩言,这是她应当受得罚,还的债!”
“那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奚鸢倒是疑惑了。
闻此,许潮生双手交叠,举过头顶,深深地俯身而下,直至手掌落地,额头抵面。
“锦深恳请林将军允许我与母亲一同赴死,偿还罪孽!”
常山就不明白了,“你死便死!想怎么死,想去哪儿死,自己去就是了,跑我们将军府来做什?!”
“锦深听闻,是将军在大殿之上力保在下性命。是以,锦深这命,生养于父母,再造于将军。吾敢死,却不敢枉顾将军的恩情,特此前来,请将军允许!”
说完,他又起身,随即又深深地叩首在地。
一个一心保他不死,一个却一心随母赴死。
奚鸢瞧着这对母子,若不是刘凤当真罪孽深重,她恐是要被这舔犊情深所感动了。
“你们都先出去。”奚鸢扫了一眼众人,又低低地唤了两声,“常山,严寒。”
“明白。”两人抱拳领命,在薄烟和下人们都离开之后才出的膳厅,将门都严实关上。
一人守在前头,一人守在后方,不叫任何人靠近膳厅。
“我知道,从认识你的时候便知道,你是一个心存孝义之人。你舍不得你母亲这般孤苦赴死,但你要知道,那是她应该偿还的罪。即便你与她一同赴死,也偿还不了,无法减轻。”
“你说了,你这命,生养于父母。你可知你母亲在大殿之上如何同皇上说的?”
“她说,宁可千刀万剐也望皇上开恩,留你性命。你这般轻贱你的性命,对得起你那在大殿上磕得头破血流的母亲吗?”
当时许潮生未曾进宫,只在牢狱离。
不曾听到当时在大殿之上发生的细节。突然听到刘凤为他头破血流的事,虽不曾亲眼所见,但却仿佛能够浮现在眼前,顿时酸从中来,心痛不已。
“我……”他咽了一口唾沫,哑着嗓音,“可皇上已下旨,我不能科考,文武不用,即便是参军也不会有人要我的。我留在这世上,毫无用处,白活着又能如何?”
“还不如与母亲一同赴死,也好九泉之下,阎王判官审案时,能替我母亲受那刀山火海油锅之刑……”
望着许潮生那神情之中的悲恸,那一心想死的执拗。
奚鸢抿了抿唇,后而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面对她如此跳跃的发问,许潮生一时错愕,“这儿?”
“对,这里。你跪着的地方。”
“护国将军府。”许潮生疑惑地望着奚鸢。
“那你知道,护国将军府曾经住着谁吗?”
许潮生知道,五年前,他不大不小的年龄,已懂得一些了。
这里住着的是众人口中的叛臣贼子苏京墨一家。
只是他不敢说,也不想说。
他觉得,一个建功立业的功臣,一个守卫边疆的将军,若是要叛,当年又何必要护着先皇?若是要叛,又怎会在皇上龙位坐稳之后才叛?
“你不敢说,我告诉你。这里,住着的是护国将军苏京墨一家。他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却最终被困于这里的一场大火之中。”
“你可知当年这座府邸中,有多少人,多少条命想要努力活下来却最终只能落得惨死的下场?!”
奚鸢没有亲眼看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城。
那晚,她望着墨都那冲天的火光,这么多年来,仍旧能够在午夜梦回中听到那大火中的哀嚎呻吟……
“而你,明明可以好好地活着,却跪在这块土地之上,一心求死!你对得起当年这座府邸那为保护你们刀尖舔血的主人吗?!”
这是许潮生第一次看到奚鸢如此的情绪激动。
哪怕是他父亲曾经为明哲保身未曾帮他们说句公道话,哪怕是他被冤枉入狱,都不曾见他这般情绪波动。
那银色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是他不敢直视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