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离世之前,将你托付于我。我与他打小一起长在宗门内,情谊深厚,自然不忍拒绝他。”
“不过,身为一宗掌教,我必须事事以宗门利益为先,不能徇私……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观察你,看你如何修行、如何与其他人相处……”
“可以说,你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出我的法眼。包括刚才,你与那些内门弟子的冲突之事。”
听黎谦说到这里,杨不畏忍不住禀道:“掌教天师明察,方才之事,弟子并未招惹他们……”
黎谦直视杨不畏的眼光,道:“本掌教知道,是他们仗势欺你在先,但你也对他们动了杀心,不是吗?”
他大有深意道:“修行者之间,本就是胜者王,败者寇,强者为尊。宗内弟子们以强欺弱,仗势欺人,只要不超过必要的限度,是允许的,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杨不畏神情一凛,黎谦所言乃是治宗之道,一个宗门,弟子们整日和和气气,是没有前途的。
这样的环境下,即使成长起来,这些弟子也应付不了外面的险恶!
只有彼此竞争,甚至有些欺压倾轧,才能磨砺弟子们的心性、道心,培养出强者。
这也是当初,周央坚持让杨不畏到外门修行的原因。
黎谦看着他,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宗门不能为了任何一人,而坏了规矩。所以这样的事情,以后说不定还会一再发生,你要一直忍耐下去,不能动用修为反抗,能做到吗?”
“掌教天师放心,弟子一定能做到。”杨不畏拱手,郑重说道。
他这话不仅仅是说给黎谦的,更是在内心深处,必须要对周央坚守的承诺。
黎谦打量着他,突然自嘲般一笑,道:“说实话,以这些时日对你的观察,本掌教倒有几分信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正色道:“本掌教身为一宗之主,不能将宗门数百口弟子还有杂役的性命,都交付于你的一念之间!”
“况且,你在这宗门内长久受到欺压,就算日后成长起来,也难免心有怨气。到时候,我元虚门能不能落得个好下场,恐怕都很难说。”
“本来有师兄在,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如今师兄他已经驾鹤西去了,在你内心深处,恐怕对这元虚门,早已就没了什么归属感。”
黎谦的这番话令杨不畏陷入了沉默,低下了头,没有再为自己辩解。
黎谦接着说道:“这些时日,本掌教一边观察于你,一边在思考这些事情,我元虚门花费如此代价、冒着全宗覆灭的风险栽培你,实在是得不偿失。”
“师兄说过,你们杨家当年有恩于他,但是如今,他已经用自己的性命来报答了,我元虚门再也不欠你什么……因此,本掌教决定,还是尽早与你了结这段缘分为好。”
“你可以自行离去,这山谷里任何物品,都可以带走。或者,等你到了十六岁那天,我再依教规,将你逐出宗门!”
“将我逐出宗门?”听到这里,杨不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两条路,你自己选吧……”这边黎谦则继续道。
杨不畏怔住,呆立许久。他一直绷住的面容,此刻终于变了,脸色一片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
殊途同归,这所谓两条路,不还是要他走人这一条!
“周爷爷可是耗尽心血,才布置下这么一座聚气引脉阵法,我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
杨不畏心中默默计较着,拱手说道:“掌教天师,弟子愿以道心起誓,绝不叛宗……”
“哼!”黎谦冷哼了一声,明显不为所动。
杨不畏再度计较,最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听说内门有一种巫蛊秘术,掌教天师若信不过弟子,可以在弟子身上种下道誓噬心蛊……”
黎谦注视着他,表情里露出一丝异色,不过依旧说道:“此秘术有碍天合,伤及根本,若种下此蛊,即使你天赋再高,将来成就也会很有限,于我元虚门而言,照样得不偿失。”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看来,掌教天师是铁了心要将我逐出宗门了......”杨不畏抬起头,与黎谦对视,问道:“大丈夫当一言九鼎,掌教天师辜负周爷爷之托,逐我出宗门,不知一颗道心,以后该如何自处?”
黎谦大义凛然道:“一己之道心,与一宗之命运,孰重?哼,此一事,非掌一教者,岂能有所体悟?”
杨不畏看着他,又环视这座山谷,心中不禁生出悲愤之意,道:“掌教天师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说到底,恐怕还是只当我是个祸害,怕受我连累吧?”
黎谦长袖一摆,冷冷道:“随你怎么想。”
杨不畏再度沉默,他心知这黎掌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他赶出山门去。
这样的人杀伐皆果断,极有主见,拿定念头后便极难动摇。
沉默之后,杨不畏脸上带着几分冷漠与决然之意,说道:“罢了,掌教天师的教诲,我已经明白了,我这就动身离去,不劳掌教天师再多费心。”
说罢他便转身,径直走开,不过并不是山谷入口方向,而是山谷的更深处。
一声长叹,黎谦御空而起,飞离山谷,只留下一缕神识在杨不畏的身上。
在他的感知中,杨不畏来到周央的衣冠冢前,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上半身,肃穆片刻,才断然起身……
山谷内,杨不畏叩拜完毕,便走向草庐内,准备收拾些衣物之类的东西。
至于周央遗留下的道法典籍、法宝、元晶之类,他一概不打算带走!
院落里,伫立着一道熟悉的倩影,陆萱儿见到杨不畏归来,很是高兴地招呼他。
“不畏哥哥……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少女心思细腻,很快察觉到杨不畏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没事,我没事。”杨不畏强颜欢笑,道:“今日萱儿妹妹怎么有空来看望我。”
话音一落,陆萱儿脸色微红:“最近爹爹总是督促我修行,看得越发紧了,抽不出时间来看望不畏哥哥。”
“萱儿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杨不畏也立刻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
“对了,我给不畏哥哥带来一样好东西!”陆萱儿说话间,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递给杨不畏。
“这是什么?”杨不畏疑惑道。
“道法元液!”陆萱儿兴奋地回答:“我好不容易从爹爹那求取来的,不过只有一滴。”
“服下这滴道法元液,不畏哥哥你导引觉照的几率就会提升很多,一定可以觉照入门的。”
“原来是道法元液……”看着陆萱儿兴奋的神情,杨不畏心头涌过一阵感动。
人心叵测,修行者尤甚,这元虚门内,像陆萱儿这样单纯善良的,可是凤毛麟角。
“这道法元液是好东西,不过对我没用。”杨不畏将白玉瓶递还过去,道:“萱儿妹妹好好收着,将来留给自己用吧。”
“怎么会没用?”陆萱儿急了,白皙的脸蛋儿涨红,说道:“不畏哥哥,你一定要收下!”
杨不畏露出笑意,道:“傻丫头,这对我真没用。你父亲陆真人有道法元液,难道周爷爷就没有?”
“周爷爷也有……”陆萱儿听了一愣,很快琢磨过来:周央乃是天师境界的长老,地位远在他父亲之上,拥有的道法元液,恐怕也要远比真人境界的长老多。
杨不畏伸手入怀,取出存有雷源元液的青玉瓶,在陆萱儿眼前晃了晃。
“这是……”陆萱儿看着瓶口那些复杂的符文封印痕迹,又是一愣。
“放心吧,周爷爷给了我好几滴道法元液呢,所以那一滴,萱儿妹妹你留着自己用。”杨不畏说道。
“这道法元液,也对不畏哥哥你不起作用吗?”陆萱儿幽幽说道。
看着她的目光,杨不畏很想告诉她自己的实情,但还是忍住了,道:“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最近我修炼导引术时,似乎有了一些感觉。”
“是吗?”陆萱儿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
“是的,说不定再服用几滴,就能见效了。”杨不畏接着道。
“好好,既然有效果,不畏哥哥还是将这滴道法元液也收下吧。”陆萱儿坚持道。
杨不畏婉拒道:“这样吧,萱儿妹妹先替我存着,有需要的话,我再去讨要。”
两人争论了一番,陆萱儿还是将道法元液收起,这边杨不畏用井水洗了几个灵果,两人一边啃,一边聊着话。
杨不畏把将要离去的事压在心底,捡了幼时几件趣事说出来,逗得陆萱儿咯咯直笑。
回味往事,两人都有些感慨,一转眼,愣头小子已成翩翩少年,而总是跟在愣头小子身后的跟屁虫,已成楚楚秀丽的少女。
待陆萱儿离开草庐,杨不畏凝视她的背影许久,才重回屋内。
“萱儿妹妹,我要走了,今后你自己要保重……”
他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一些食材,装入一个背囊内,然后将外门弟子的常服叠好,放置在床头。
走出院门,杨不畏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草庐,然后扭回头去,脚步铿锵,走出山谷去。
大岩山主峰上,掌教黎谦伫立在一处崖边,默默地看着杨不畏走出山谷,直至迈出山门。
他身上的赭色衣袍迎风翻飞,猎猎作响:“师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元虚宗门,你莫要怪我食言。”
“有朝一日,到了地渊黄泉,师弟我再向你请罪罢……”
大岩山下,杨不畏的身影与高耸的山门渐行渐远。
从山谷到山门,他这一路畅行无阻,连看守山门的弟子都没有多盘问什么,便放他出宗。
杨不畏心里明白,定是那黎掌教正关注着他,遥控指挥,令人放行。
这令杨不畏走出山门后,仍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加快脚步,在山道上一口气走了十多里地,眼前是一条河谷,他想了想,将元虚门外门弟子的令牌丢入汹涌的河水中。
丢了这令牌以后,他顿觉一阵轻松,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大岩山脉绵延数百里,山外最近的城镇已经是在六百多里外,杨不畏又不能动用修为,以他的脚城,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抵达。
入夜,杨不畏寻了一处洞穴,在洞口燃起篝火,用携带的瓦罐煮了一罐灵米粥喝。
洞外,虎啸猿啼,还有夜枭特有的鸣叫声,不过杨不畏并不怎么担心这些野兽。
即便他不能动用修为气息,普通的凶兽也不是他的对手。
至于已经开启灵智的妖属、精怪,是不敢轻易在人类修行宗门附近现身的。
它们浑身是宝,皮毛、鲜血,甚至骨骼,还有妖丹,都是修行者十分觊觎的,胆敢在修行宗门附近现身,无异于自寻死路。
杨不畏担心的,是他今后的前途,他的道路在何方?
没有阵法的封禁,他不能修行,不能施展修为,与凡俗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活下去,总会有希望的。”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着周央生前交待他的话,不停宽慰自己。
第二天清晨,他离开洞穴,继续在大山里行走。
山里的路,他一点也不熟悉。从小到大,他就没离开过几次宗门。即使外出,也是周央带着他御空飞行。
不过他此刻也不需要认识道路,反正也不知道去哪落脚,就这样认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行走,迟早也会走出大山的。
到了第三天,他正走着,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息扫过身体,令他警觉起来。
“有修行者!”杨不畏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山林边缘钻了出来。
“杨师弟,怎么不声不响就离开宗门了啊,也不让师兄们送一送你。”
这两名来人,杨不畏都认识,尤其是带着狞笑的表情说话之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元虚门申长老之孙、内门弟子申宏彦!
另外一人身材魁梧,正是几日前以修为气息压制过他的尤姓弟子。
此番这尤姓弟子并未骑他的赤鬃马,而是牵着两只身子细长的灰犬。
这两人竟然不辞辛苦,靠着两只犬的嗅觉追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