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堂
谢珞脚步迈过低槛,鼻尖瞬间钻入淡淡地酒香,而眼眸正好对上谢无涯深邃的眸光。
堂外有脚步声传入耳时,谢无涯眸光停留在门外,瞅见谢珞的身影,忙招呼道:“瑾儿来了,咱爷俩今日小酌几杯!”
谢无涯不问为何只身前来,只因他对‘谢珞’亦有深刻了解,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不来才好。
“侄儿见过三叔。”谢珞见一礼。
谢无涯笑着应一声,长辈无需起身迎小辈,他就坐着抬手虚扶,道:“瑾儿快快落座。”
三叔的贴身侍从谢墨机灵的拉开凳子,而后将座位前的杯子斟满酒,随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谢珞道一声谢,方才落座。
她表面恭顺有礼,心里却是在嘀咕古代虚礼太多。但既来之则随之,需得融入这个世道才是。
后世矮子国与棒子国会客问候都要先鞠躬或是欠身,良好的礼貌礼仪就是传承自千百年前的中原文化。
谢无涯开口相问:“瑾儿,你先与三叔说道说道夕阳山的事儿。”
谢珞的目光投在谢无涯年轻却显沧桑的脸庞,定睛瞧了许久。
有关三叔记忆自然而然的出现在脑海中,三叔年纪三十四,是庶出但生母难产而死,一直养在嫡房名下,嫡母嫡兄待他极好,他自幼好学上进,寒窗苦读数十载却无缘金榜,三十二岁时熄了金榜梦,凭着祖父的遗泽,以举人的身份荫了县尉之职。
谢无涯等不到回应,却得到打量的目光,让他颇为诧异,“瑾儿?”
“侄儿瞧三叔容光焕发,应是遇着好事儿了。”谢珞为发怔寻一理由。
容光焕发真没瞧出来,遇着好事儿是谢珞猜的,留下一地尸体,想要撇清责任,正巧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将此事推为盗匪欲行不轨,县尉大人全歼盗匪,阻止了即将出现的匪患还可立一大功劳。
沉默。
谢无涯神色有些不自然。
容光焕发有之,但那是见到侄儿之前,在县衙,在茶馆,在妻儿面前,都是一脸志得意满,但在侄儿进来之前他已收起了得意的情绪。
许是没藏好?
谢无涯心中嘀咕一声,沉吟半晌,复讲第六遍同一个故事:“三叔今日得到风声有一帮盗匪欲洗劫长乐村,遂带上人手事先埋伏,将这帮匪类尽数诛杀,阻止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洗劫。”
故事讲完,谢无涯脸颊微红,不知是醉红亦或是面皮发臊的羞红,他以拳抵唇假咳几声,咳完了,拳却不离唇,遮住向着谢珞的半边脸。
这个故事对旁人讲,他讲的眉飞色舞,编一个长篇大论。但于对知情人而言,三言两语说出口都令他羞臊不已,尤其是知情人还是他的晚辈。
知情人正在心底鄙视讲故事的人,故事讲太短,说书先生太不敬业,就如同讲的是序幕简介一般,忒无趣了,差评。
知情人心里给差评,脸上笑着给好评:“三叔真是英勇无畏。想当初三叔上任县尉一职,侄儿曾替三叔忧心,文人不能胜任武事,如今看来是侄儿杞人忧天了。”
这种谈话局面实难应对,谈话的两人都明白谢无涯睁眼说瞎话——瞎编。
若是直接跳过话头、就事论事、或者冷场都会令谢无涯感获难堪,那就仅剩奉承可行。
然而奉承也要有技巧,谢无涯此刻正尴尬,夸赞只能聊表一句,若是说多一句夸赞,都会让他觉得你虚假或是认为你在讽刺他,因为事情到底如何两人心中都一清二楚。
眼下能做的就是将令他尴尬的事情揭过,借着同个话题将话头引到别处,谢珞直接扯到自己身上,表达了自己内心对他的关切既是释放了善意表明自己是不会在意你说谎的。
显然,谢无涯从他的语言中感受到了善意,但这份善意也不足以抹去心头的阴霾:“瑾儿,三叔也是不得已而顺势为之。”
谢珞诚恳的笑笑:“有势借势,无势造势,成大事在不拘小节。男儿志在四方,若是没有些许手段,此生怕是会抑郁不得志,大丈夫岂可因为莫须有的束缚做个不得志之人。”
前话算是全了自己的脸面,最后所提莫须有的束缚?此话可有概论道德?难道瑾儿能做到那一步?
能做到也无可厚非,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与他的坦率相较,谢无涯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虚伪,敢做却不敢直面自己的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
一经想通,谢无涯当即爽朗大笑:“侄儿说的好!当浮一大白,三叔今日与你不醉不归。”
谢珞抿了抿唇,道:“三叔,您自在家中坐,还想归去可处?您这是在哄侄儿陪你醉酒。”
如此肆意对待长辈,本是不可,但此番谢无涯心情通畅,难得的机会不放肆一回岂非对不住他的心情,要不再骂上一句,让自己心情也舒爽愉悦?
“坏人”谢珞嘟囔一句。
果然,骂了一句长辈之后,实难用言语诠述此刻心情是如何的…爽!
谢无涯挨一骂竟也畅笑:“三叔发话你就得照做,我就坏人,你敢怎么地?”
谢珞一愣,我不是已经怎么地了吗?
若您真想我再怎么地,那也还能再怎么地,居然要我不醉不归,那也莫怪我将您灌趴下。
谢珞笑了:“侄儿还真敢怎么地,将您整趴下,量小非君子,侄儿是半斤不当酒,一斤扶墙走,斤半墙走我不走。侄儿撂话又撂底,您看怎么地?”
“年少轻狂是好事,有胆气,有脾性,敢夸海口。三叔今日定然让你这头牛犊子见识老虎的威风,谢墨上大碗。”谢无涯笑骂几句,自是不愿输了气势。
只片刻,碗来,喝开。
躲在外头偷看的谢墨不忍直视,饱读诗书的文人斗酒,犹如草莽拼酒,大碗大口一直灌。
叔侄俩平日里都是温雅的俊俏郎,此刻两人就差甩开衣裳露出膀子,脚踩凳子手叉腰,其余做派十足十的草莽匪气。
“哥俩好,五魁首,六六六…”
谢墨赶紧堵上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