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直至入夜十分,才从容然身上离去,离开的时候,他神色阴恨地揪住容然的雪白的脖颈威胁:“下月的大婚,然儿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否则,朕可不保证你的那个孽子,会不会死。”
说罢,他冷漠地上穿衣,对地上已经冰冷的尸体视若无睹,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快步离开。
容然颤抖着拉拢衣襟,拖着布满了青紫又疲惫身体将地上一大一小的身体裹在怀里。
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那哭声撕裂沙哑,仿佛恶鬼索命,尖锐又阴森,闻者却都听得出她歇斯底里的绝望。
“嘎吱——”衣柜的门被推开,紧接着便听到难听的嘎吱骨头声响起,良久,一只修长的瘦成了皮包骨的手搭在容然的肩头,冷漠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焦急:“阿姐——”
见他停了下来,曲悠不由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呵呵,那是容默不愿回想,却又不得不说出来的往事。
瘦成皮包骨的大约是十六七岁的男孩,他全身笼罩在黑布之中,蜷缩着一团,细看一下,他竟然是个残疾,手脚的筋竟都被挑断,双腿畸形地弯着,全身无力地摊在地上,只能用下巴与全身力气慢慢地蠕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费尽了力气,将手搭上容然的肩头:“阿姐,弥儿快坚持不住了,快带他去常太医哪里罢。”
容然如梦方醒,哆嗦着爬起身的时候,却见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太监端着一碗黑汤进来,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这是皇上派咱家送来的解药……”
跟着进来的年纪三十左右模样的太医接过药,将他打发出去才扶着站都站不稳的容然道:“你莫要心急,有了这温草,弥儿定然能安然无恙。”
南宫弥虽然被救了下来,但伴随而来的副作用,却是心痛病。
说到这里的时候,容默再次沉默,曲悠从沉思中醒来,眼睛被他的手覆盖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能试探问:“你说的那个经脉全断,成了废人的少年……”
“那个少年是我。”
感觉到他腿部紧绷起来,又听到他的话,曲悠震惊得想要起来,却被他压制着,只听他淡漠道:“别动,先听故事。”
没错,那个连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的少年便是容默,他全身的经脉全碎,骨骼畸形,除了那张比容然还要美的脸外,几乎是一无用处。
可就是这样一无是处的他,他的阿姐容然,竟用了鬼医的禁术以生命的代价治好了他。
却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一切仇恨全压在他的身上。
即使如此,那个疼爱他的阿姐还是离世了。
容成奕怕容然反悔或者是自杀,便着人将南宫弥给带走了,南宫弥的性命捏在容成奕的手中,不管是为了什么,容默都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也是那一天,他成了容然,而容然也成了他……
上京中。
在短短的时间内,西安城已经向上京传来了几次的紧急折子。
朝堂上的大臣有惶恐求和的,也有派大军战争的,一时间文官与武将皆因此争论不休,整个金銮殿都充满了争吵与激烈的口水战之中。
“砰”的一声,容成天将折子全扔向官员们,震怒:“够了!再有人说话,全给朕拖出去杖毙!”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俯首帖耳地跪下直呼皇上息怒。
容成天狠狠扫了眼众人,脸色铁青道:“曲逸可在!”
曲逸立马应声出列:“回皇上,末将在!”
“今封你为武威大将军,带领二十万大军前往西安城,务必守住西安城,否则,提向上人头来见!”
如今武元大将军曲仁怀被困西安城,除了年轻的武将便无再多能让皇帝心安的将军。
对于这样的结果,没人敢反对。
曲逸赶紧磕头领旨。
容成天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散朝后,秦王爷领命留了下来,随后由太监领着向御书房而去。
因为皇帝曾说过秦王爷来了后不用禀报,因此叶公公挥了个手势,所有宫女太监立马跟着他离去。
秦王爷进去的时候,正正瞧到皇帝对着一幅画出神。
没了外人,秦王爷不再畏手畏脚,直接朝皇帝而去,脚步却在看到那副画的时候,瞬间呆滞。
案几上那副画上画了一个蒙着面的女子。
即使面容被遮住,可那双美丽的浅色眸子,秦世依旧认出了那是谁。
“来了就坐罢。”皇帝破天荒地随和道,也不计较秦世的无礼,心思全聚在那副画上,毫无避嫌的意思。
“整整二十年了,她还是这般美丽,可我们,却已经形容枯槁……”
容成天在秦世的面前,第一次没用高高在上的自称,而是用了我们。
这个我们,包含了太多的用意,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秦世却是心里很清楚。
“是啊,我们都老了。”望着画上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秦世思绪飘远。
不管是年少还是现在,他们似乎都忘不了那个惊鸿一面,惊艳上京的风华绝代佳人。
只是可惜……
秦世默了默道:“不知皇上今日可有什么事?”
外面人心惶惶,皇帝却仿佛一点也不急,这让秦世微微蹙眉。
收回画上的视线,容成天叹口气道:“如今虽然名义上是一西域漠北来攻打风月国,但幕后之人,不用说也是谁。”
他留恋地摸着画中佳人,眸子微深:“那时候我们明明还那么好的,为什么她现在变得这样令人厌恶呢?”
那个明媚娇俏,笑容温暖的女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恶鬼的模样?
一想到这,容成天威严的面容变得骇人,通身的肃杀之气溢满了御书房,也震得秦世喉咙微干。
“当年发生了那样之事,怎么可能不变?”秦世走到案桌边,凝视画中女子,看着看着,那温柔的眸子突然变得冷漠绝望,一如当初那般直袭心脏。
容成天怔了怔,半响才道:“是父皇对不起她……”
“可她怎么能拿整个风月国报复!那是她曾经最喜爱的国家啊!”
明明是父皇的错,为什么要报复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呢?他不甘心当一辈子的傀儡,这有错么?!
容成天癫狂的模样看在秦世眼里,却泛滥不起一点的波澜。
“皇上,不早了,您该歇息了。”叶公公的声音从外传来,打断了容成天的愤怒,也唤回了他的理智。
“罢了,罢了,你先出去罢。”
秦世这次恭敬地行了礼,这才退出了御书房。
走在宫道之上,秦世淡淡道:“叶公公还请回罢。”
叶公公掀起眼皮,扯了扯唇:“既然如此,那王爷仔细些,咱家先回了。”
说罢,他行了礼,转身又顿了顿道:“据说西安城已经失守,敌军已经向上京赶来,王爷近日可别轻易出城。”
“叶公公的消息可真是灵通,恐怕皇上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消息罢。”
叶公公并不在意他口中的意味深长,只是道:“王爷,时间不早了,咱家先走一步。”
秦世睹了眼身旁的侍从,眸子微闪,最终淡淡道:“走吧……”
……
虽然容默只是轻描淡写地叙说着当年惊心动魄的往事,仿佛对他而言,真正只是个故事而已。
可曲悠却再也淡定不了,紧紧抱住他:“怎么会,你怎么会……”
那个残疾的少年,怎么会是他?即使有心理准备,可曲悠依旧听得红了眼眶。
将头埋进他的霏糜异香的怀抱,曲悠心底说不出的难过,尤其是想到他曾经蜷缩的画面,心地愈发的疼了:“既然你说你已经是个废人了,那……”
以身换骨,那容然用的那个法子,岂不是凶险万分?
面对她的心疼,容默微微怔然,随后开心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被人心疼,被人担心,被人不平,这还是第一次,而且这种感觉,竟让他觉得甜蜜得紧。
容默突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不说惨一点呢?
这样一想,他又一本正经道:“嗯,只是脱了层皮,打碎了骨头重新拼接上,放血了一回,剔骨了一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