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过后,雨住风歇。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乌云尚未散去,而光耀四方的日光已顺着人的眼角余光破云而出,照得棠引脸上的血迹分外刺眼。
临盏将他拖到附近挣扎未倒的老柏树下,靠着树干,将他抱起,垂目看着昏迷过去的人,暗想这人还挺能抗。
从怀中掏出袋子,翻出琼露,就着金丹灌进棠引口中,随即自己也吃了几粒。尽管一咳便是一口血,但她明白,这命算是保住了。
无力地靠在树上,金光万丈照得人睁不开眼。
她是半神,有一半妖的血统,但天雷却是按照神的规制劈下来的。
在白花清谈会上,她听到那位青衣仙姑与老者谈天时说:“棠儿与他阿爹性情真是一模一样,有情有义,奋不顾身,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来。”
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不过才六百岁。
……
有什么东西碰触到她的脸颊,她睁开眼,是棠引的手。
将那手握住,放到他身上,与那双温暖的眸子对视,一瞬间晃了神。
棠引原本想给她擦擦脸,无奈手只有抬起来的力气。
只是这人的手把他的手按下来,却没有离开。
手心贴着手背,中间还隔着些泥渣,但他不在乎,只觉求之不得。
“盏盏……”
临盏道:“闭嘴。”
棠引笑起来,一笑就开始咳嗽,一咳嗽便吐出血来。
临盏用衣袖给他擦嘴,道:“不许笑。”
五脏六腑像是被架起来烧灼,怀中的人一定也难受的要死。
不自觉地将他往怀里揽了揽,这人也极其配合地往自己怀里钻。
虽然闭着眼,看神情却是极享受的,于是又想将他推开,却还是忍住了。
棠引钻进她怀里,即便是经历了狂风骤雨的洗礼,这个人的身上依然是那种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此前他为此迷惑了许久,现在终于明白,这是她的体香。
临盏无奈道:“为什么嗅来嗅去?狗一样。”
棠引:“……”
……
乌云散尽,白云流转。
日光随着幽叶的晃动泻出散碎的光,风拂过蓬松的乱发与沾满泥水血污的脏脸,也竟变得缱绻缠绵。
临盏松开怀抱,道:“如果觉得可以动,我们回家去。”
棠引抱紧她的腰身,道:“还不能,还疼,动不了。”
这倒不是说谎,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一直在不停地颤抖。但是不想离开她的怀抱,也是真的。
“姐姐,你就再抱我一会儿。”
临盏脱下袍子,将他裹紧,抱在怀里,“回去亦可继续。”
话一出口,全身的血都往上涌,面上火烧火燎。
怀里的人像是吓了一跳,想要抬起头来,偏把他身子搂紧了,按住不让他动。
喉咙里一阵腥甜涌上来,她心想,这情爱之事,当真是能要人命。
……
终于互相搀扶着破除幻境而出,亏得离家不远,即便如此,捱到家门口时,两人亦是坚持不住,栽倒在堂间地上。
心里想着务必将此人带回来,现在终于到了家里,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猛地泄了下去,临盏气息奄奄地瘫在地上,歪头看着少年。
眼前的一切模糊成红白一片。
棠引爬起来,抱着临盏往西序的榻上拖去。
跌跌撞撞,“躺地上会着凉的,入秋了,寒气重。”
没有回应,人已经昏了过去。
不管脏不脏,把人拉拽到榻上,盖上丝衾。
看这人发丝凌乱满面枯血,心疼得不得了,颤巍巍地去擦她的脸时,胸腹中一阵涌动,连忙转头,哇地一口血喷出。
那房顶转起来,窗户也横了,人栽到榻下的席子上,眼前雪花飞溅,越洒越多,渐渐一片耀眼的白,然后便黑了。
……
夕阳的余晖纠缠着庭院中的青桐树,迟迟不肯离去。
秋虫儿从萱草中蹦跶出来,冲到屋里搭搭牙,想找点好吃的,却被一只手扣住。
乐安捏住小虫儿的须儿,将它从窗子扔出去,拍拍手,回头,看着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不停的棠引,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你熬不过这个秋天了。”
花坠坐在筵垫上,嗑着瓜子,道:“你怎么这么恶毒。”
乐安坐回来,道:“我是关心他。”
棠引咳完了,像跑了三千里,瘫倒在床上,喘息道:“给我点瓜子吃。”
乐安愕然,道:“你还想吃瓜子?”
棠引道:“嘴闲。”
乐安道:“你老实躺着吧。”
棠引道:“我是有功之人,你虐待恩人。”
乐安给他在榻上放了个小罐子,抓了把瓜子丢进去,道:“要不是我被关在无极山里,也轮不到你逞英雄。”
花坠噗嗤一笑,道:“你就算了吧,小棠有仙家血脉,三道雷还劈得卧床不起,凭你,头七都过了。”
乐安一脸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忽然想起件事来,嘻嘻笑着凑近花坠,道:“瑶山家的哥哥要成亲了。”
花坠翻着眼皮道:“他要成亲了,你美什么?”
乐安涎着脸凑过去,贴着她脸,道:“你明知故问。”
花坠推他一把,往他脸上扔了个瓜子皮,道:“离我远点!关你三个月不够是不是?。”
棠引侧身歪靠在榻上,道:“你们不要这样,虽然我是病人,可是我眼不瞎呀。”
八角拎着食盒进来,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赖在别人家里养伤。”把食盒放到案上,“玉婶婶做的燕窝,说是姐姐醒了就给姐姐吃,只许你吃一碗。”
棠引道:“我一碗都不吃,全留给你姐姐。”
八角往堂间屏风处扫了一眼,道:“醒了么?”
花坠道:“还没呢,不用急,我阿爹那次,也是躺了几日才醒。魂魄被打散了,且不好恢复呢。”
不一会儿杏仁也拎了个食盒来,却只带了棠引一人的饭菜。
乐安道:“我们不吃了?”
杏仁道:“炖了大骨头汤,这么多人我怎么拿过来,都回那边吃去。”
几个人又聊了会儿,便回山主那边吃饭去了。
屋子里静下来,棠引翻身下榻,走到堂间,扶着屏风喘了几口气,这帮怂人们整日看着他,都无法去看那个人。
堂上的夜明珠被搬去了西序,这边光线虽暗,却透着股子静谧。
绕过屏风去,他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临盏躺在寝室的榻上,正睁着眼看着他。
月夜流光从窗子泻进来,丝衾上染了霜雪一般。冰冷的人儿脸像瓷一样白皙,清浅的眸子,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他步履蹒跚地过去,坐到榻边,“你醒啦!”
临盏道:“我昏了多久?”
棠引道:“四天。”
临盏道:“你家里人知道么?”
棠引道:“刚开始不知道,八角寻了来,才知道的。”
临盏道:“回去吧。”
棠引道:“你又赶我走?这次我可不听你的。”
临盏大大:“在幻境里你说过什么?”
棠引道:“我说什么了?”
临盏道:“看我还敢不敢再轰你走?”
棠引扑通一下跪倒在榻前,“姐姐,我错了。”
临盏转过头去。
棠引扒拉着临盏的手,“好姐姐,你饶了我吧。”紧紧握着这人的手,不见她拒绝,感觉到她身体不易察觉的抖动。
半站起来,用手架着身体,扒过去看,竟然在笑。
扑上去抱住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临盏道:“起开!厚脸皮!”
棠引道:“我才不。你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也记得你说过的。”
临盏道:“我说过什么?”
棠引半趴在她身上,捧着她的脸,苍白的面上浮起一层浅红。
“你说,回去亦可继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