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便发觉山中起了雾，像是薄如丝纱的帐子，挂在林间，悄无声息地随风飘荡。
众人各自散了，临盏缓步往自己的宅子走去。
她一直是不愿意在山主这边吃饭的。因为不高兴看到芝柏。
不高兴她和阿爹坐在一起，不高兴乐安喊她阿娘与她亲昵。
芝柏应该能感觉到她的这种不高兴，总是小心翼翼地，尽力不冒犯到她。
但无济于事，她从未接纳过这个女人。
……
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天雷劈开了她家住的幻境。
那卷轴被雷电击中，燃烧成一团灰烬。
房子没了，家没了。
阿娘带着她在林间奔逃，一道道天雷劈下来，阿娘为了保护乐安，跪趴在泥地里，后背上血肉模糊。
颤抖的手，将赤裸的婴儿递到她手中，：“盏盏……看好你弟弟，你是姐姐，你不能哭……盏盏如果不哭……阿娘就会回来……阿娘从不骗人，更不会骗盏盏……盏盏好好活着，等着阿娘……”
就在她眼前，那最后一道闪电，就划过她眼前。
近在迟尺，天地间瞬间雪白。刚开始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后来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像是过了一万年。
渐渐的，那婴儿的啼哭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眼前的雪白逐渐消失，雪花融化，露出焦黑的土地，和怀中的婴儿。
阿娘说过，只要她不哭，就会回来，阿娘说过，她不骗人。
临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旁边放着一壶下午的冷茶，她抱着一包瑶柱，一边吃，一边看月亮。
月色透过青桐叶的缝隙，光色摇碎，薄雾流泻，映得地上一片霜白。
……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庭院中的琼花树，青石板上摇晃着斑驳的光点。
棠引睡了个好觉，早早就起来，洗漱完毕，打算去早点摊上吃碗粟米粥。刚开店门，迎面进来一位身穿白色斗篷的人，脸上蒙着白纱，只露一双眼睛。
棠引吃惊道：“临，临姐姐么？”
临盏径直往后面走去，道：“你去许昭那里，找他买一瓶芦石水，回来给我。”
棠引道：“你生病了？”
临盏头也不回道：“现在去。”
许昭的医馆每天开门都很早，他是个习惯早睡早起的人。
当棠引像个风火轮似的冲进来的时候，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棠引道：“许，许大夫，给我一瓶芦石水。”
许昭从柜台后面取下一只青花小瓶，放到柜台上，道：“是……是谁用？”
棠引拿起小瓶问道：“多少钱？”
许昭道：“你先拿去用吧。”
棠引心里着急，转身就走，道：“回头来给你结账。”
等他走到门口时，许昭道：“等一下。”从柜台里又拿了一只小盒子，走出来递给棠引，道：“这个丹丸是内服的，你叮嘱她……一定晚间睡前再吃。”
……
飞奔回铺子，风一样地窜进内院，棠引将青花小瓶递到临盏手中，看着她将兜帽摘下。
临盏道：“你出去。”
无奈走出房门，像家鼠似的顺着墙边来回溜达。
片刻后，房门打开，棠引站在树下问道：“可以了吗？我进去了？”
棠引进来的时候，正对上临盏淡淡的眼神，但是，她的脸怎么了？像晕染了两片飞霞，比以往多了几分暖色。
棠引过去，跪坐在临盏面前，道：“姐姐，你怎么了呀？”
临盏道：“已经没事了，以后不要给我买带西域香料的食物。”
棠引道：“是那瑶柱有问题吗？我去找那海妖！”
临盏拉住他的衣袖，道：“站住！”见他停下脚步，又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知从何时起，就吃不了带西域香料的食物，吃了脸上就会绯红一片。许昭特意给她调制了对症的解药，她自己也是十分小心。
她昨晚曾觉得味道有些奇特，却因为多年没犯，大意了。
棠引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跪坐在她面前，伸手想要去摸，又觉得不妥，便指着她的脸颊道：“浅了一些。”
临盏道：“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棠引拿出小盒子，放到她面前，道：“这是许大夫给的，说是内服的药，需……”
临盏拿起来便吃进嘴里。
“得晚上睡前再吃。”他话没说完的时候，临盏已经将丹丸咽了下去。
临盏道：“无妨，我歇息一会就回去。”
说完这句话，她便伏案睡着了。
……
把她轻轻放到榻上，搭上裯被。棠引坐在榻边，静静凝望着她的睡颜。
脸颊上那两片飞霞已然隐去，沉睡中的人又恢复了往昔淡淡疏离的样子。
她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忽然想了解她的全部。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有了轻微的响动，棠引向外望去，见许昭从店铺后门走进来。
棠引走出去，将门关好，与许昭站在院中的琼花树下。
许昭向西厢房看了一眼，道：“她，怎样了？”
棠引道：“多谢许大夫的药，风疹已经去了，人睡下了。”
许昭往窗子看去，棠引往他身前一站，挡住他视线，道：“许大夫不用操心，这里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临姑娘的。”
许昭起初有些惊讶棠引的反应，但很快明白了，神色有些复杂，道：“小棠，终有一天，你会被她的冷漠打败。”
棠引说笑得坦荡，“或许她会被我的温暖融化呢。许大夫，我知道这是你最不愿意看到，因为你会后悔你没有坚持到最后。”
……
棠引伏在案上看书，这本书是他从临盏那里借来的。便是上次他在临盏家等她的时候看的那本。
凡间逸闻，看起来颇为有趣。
许昭走后，他便关了铺子。专心致志地在房里看书，守着榻上熟睡的那个人。
也许他真的无法将她温暖，但能像现在这样相处，他已经知足了。
他不敢奢望她会回报一丝半点的柔情，只想默默守在她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