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的夜市,星布珠坠,喧嚣热闹。
八角风灯高挂的不矜楼前,停下装饰华丽的马车,下来玉冠华服的公子,白衣小厮笑脸相迎,温声细语地将人迎进去。
临盏慢悠悠地走到楼前,望着那鎏金发亮的三个大字,默然无语。
白日听花坠说这楼的名字时,她以为是个茶楼之类的地方。心里也过了一下,还道是“不今楼”,却没想到是这三个字。
站在门口迎客的白衣小厮十分有眼力价,迎到路中间来,躬身施礼道:“这位贵公子,请进来吃杯茶吧,是今年新剪的茶芽。楼里姑娘有新谱的曲子,咱们楼主专门请当今大家顾之康顾老先生作诗,填的词。”
临盏本来是要走的,可是听到顾之康三个字,便没迈动脚步,心中暗暗将花坠和乐安两个人的名字念了个遍。
原来这顾之康,便是她阿爹黑山老妖在凡间串的角色。
跟着小厮往楼里走,临盏道:“你家楼主可在?”
小厮像是有些惊讶,却很快镇定下来,道:“我家主人昨日外出,尚未归家。公子与我家主人可是旧相识?”
这句话,便是打探身份的话了。
临盏淡淡点头,道:“约好晚间来楼里寻她,我等一等吧。”
那小厮对她更加恭敬,想要给她安排一间雅室,待招人来一问,却已是客满。
看着小厮惶惶然的样子,临盏道:“无妨,我在堂间角落里坐坐,你给我煮一壶好茶上来便可,不吃酒,亦不用姑娘陪侍。”
小厮道:“既然是主人的贵客,怎能怠慢了,只是主人没有提及过公子今夜过来的事,若是有她吩咐,我就是把公子领到主人房里去,也未尝不可。”
临盏心中暗叹这孩子伶俐会说话,道:“你不用怕,我不是好计较的,一会儿她来了,我不会说你什么。”
当下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了,新煮的翠芽儿送上来,外加一碟蜜饯苹果,一碟大雪山梅,临盏慢慢地吃喝起来。
大堂中间有个台子,台上的轻纱幔帐中,有美人清歌妙舞,台下的楹柱后,有乐师弹丝吹竹。
客人们均是风流公子,各个锦袍玉带风度翩翩。左右有天仙般的姑娘陪侍,低声欢语,花中消遣,酒里忘忧。
临盏以前不是没来过人间,但总是一路走马观花,逛逛便回,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
原以为是艳色放浪之所,却没想到,别有一番风雅情趣。
只是不知道花坠为何取这么个名字。
……
离临盏座位不远处,有四位年轻公子,早在临盏跟着小厮进来时,便对她颇为关注。
其中一个穿白衣的,是当朝大司徒的小儿子姬珂,此刻更是没完没了地看着临盏这边,连身边的美人都冷落了。
他右边穿姜衣的公子,是中书令的儿子宋向,这人颇会看眼色,道:“姬小公子可是对那位公子有心……”
姬珂收回目光,怅然道:“宋向,亏得春江花月楼没了位子,这里雅室又客满,我竟在这闲散处遇到这样神仙似的玉人,阴差阳错,这不是缘分么!若能与他结识,便是短十年寿命也甘愿呀!”
他左边的人道:“这有何难,我去把他邀过来。”
姬珂道:“千万恭敬些,莫吓着他了。”
临盏一碗茶才喝了一半,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一位身穿石青色宽袍的青年站在临盏案前,拱手行礼道:“这位公子,一个人品茶不寂寞么?”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道:“我们在那边有鲜花美酒相伴,公子若不嫌弃,移步过去一起可好?”
临盏放下茶碗,向那边看了一眼,一色风流才俊,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不寂寞。”垂眼端起茶碗来,轻啜一口。那碗中的翠叶儿上下浮动,通透的像冰海里的水精。
那青年没想到临盏是这样的反应,怔愣片刻,道:“我等见公子相貌清雅,举止端庄如人中龙凤,有心结识,还请公子……”
他话没说完,临盏道:“我不想结识你们,你请回吧。”
这话给的竟一点余地都没有。那青年如鲠在喉,少顷,悻悻而归。
等他回了座位,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人像是都不高兴了。又坐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忍不住,站起来,又往她这边过来。
临盏早就注意了他们,只是不动声色。
那人来了也不行礼,劈头盖脸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那边相邀于你的是何人?”
临盏垂目不语,给自己斟茶。
那人见她这样,更加生气,道:“公子穿着这样迤逦美艳的紫衣到这青楼来,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清高的人么?”
临盏斟茶的手顿了一下,不由地暗暗叨念杏仁。那孩子不知受过什么刺激,听她说要来凡间,竟把乐安一身异常华美的衣裳给她拿了来,外加玉带玉冠,腰佩折扇,一应俱全。
她当下就觉得刺眼,让杏仁回老宅去再换一身,杏仁还百般不乐意,说什么出去玩就得穿得好看些。
她嫌啰嗦,不愿与他计较,便穿了来,没想到还惹了事。
临盏起身便走。
那人往前一步将她拦住,道:“你就是不乐意,也得过去陪我们公子喝几杯。”
临盏皱眉,转身看去,那边的人也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似是有将她包围之势。
姬珂走过来深施一礼,道:“公子莫要慌张,我等只想请公子喝杯酒而已,并无恶意。”
临盏道:“我不喝酒。”
姬珂:“……”
宋向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姬珂对宋向道:“不得无礼。”
宋向气哼哼地看向一边。
姬珂道:“公子不喝酒也无妨,一起喝杯茶可好?”
临盏道:“不好,我要走。”
姬珂:“……”
宋向气道:“你走的了么?”
这边吵了几句,有几名小厮赶了过来,想要为临盏解围,却无奈姬珂与宋向守在楼外的侍从也冲了进来,一时便成了势头。
正僵持间,二楼有人说话了:“我竟然不知道,这天子脚下,还有强行逼人陪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