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盏道:“我们进去。”说完往里走,又回头看他一眼。
这一眼,棠引像是看到了一把冰刀,一把拉住临盏袖子:“没必要。”
临盏回头,身后人脸上淡然,一点气愤的样子都没有,点头道:“进吧。”
临盏与棠引走进来,花厅里的许多人立刻收声,有没见过临盏的,对棠引大呼小叫道:“说人人就到,小棠,怎么还带个姑娘,你出息了啊!”
旁边有人连忙用袖子捂他的嘴,低声道:“闭嘴,那是乐安阿姐。”
乐安爬起来,道:“阿姐,快过来坐我这边!来人,给小棠公子搬个条案和蒲垫来。”
临盏扫视全场,挨着个地看了这些人一眼,有人惊讶,有人冷漠,有人低头不与她对视,花坠也在其中,歪嘴看着她,似笑非笑。
临盏道:“搬两个蒲垫,我与棠公子坐一处。”
此言一出,立即有几个人变了脸色。
乐安道:“让烹房加菜,就说小棠公子来了,烧个他爱吃的。”
旁边有人道:“我记得小棠爱吃鸭子,煮个荷叶糯米鸭。”
又有人道:“那么费事,做熟了我们也该散了,不如拿到花厅来,上个火,我们边烤边吃,岂不美哉!”
棠引与临盏坐在一处,不知为何,心中起的那点微澜竟渐渐弱了。
对面有人举起酒杯敬他道:“小棠,真是多日不见,我听说你在妖市开了铺子,改日我去寻你,淘些宝贝。”
棠引回敬道:“好说好说。”
仆人搬上来烤炉,又开始架鸭子,有倒酒的,有上菜的,气氛很快缓和下来。
有识相的举着酒杯过来套近乎,临盏均是一饮而尽,毫不含糊,连干数杯,面不改色,看得众人暗暗咋舌。
刚才那几个污言秽语的人,亦像是从没说过那话似的,还与棠引推杯换盏起来。
不远处有位身穿紫色华服的公子,始终一言不发,傲气逼人,众人与他敬酒均是毕恭毕敬。
花坠倒比往日更添妩媚风流,与人觥筹交错,潇洒不羁。
吃了会儿,花坠起身,推说醉了头昏,让乐安给她找间房歇下。
临盏对棠引道:“我们也走吧。”
棠引巴不得,连忙低声应和。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下,提前退场了。
……
往回走,依旧是来时的路。临盏找杏仁要了灯笼,给棠引提在手中。
淡径疏影,更深露重。
临盏一直默然不语。棠引晓得她很生气,斟酌一番,道:“方才说话的那几位,在听学时便是混账,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临姑娘不必在意。”
临盏站住,看他一眼,道:“你倒是好脾气。”说完又缓缓前行。
棠引跟在她身侧,道:“今日乐安做东夜宴,我不能搅了局,毕竟,是你家里。”
临盏又看他一眼,道:“你敢搅局?你有那胆量?”
棠引无奈笑道:“姐姐说话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临盏无语。
棠引又道:“我只是不想惹事而已。方才就算是不要面子打上一架,又能如何了?我还真弄死他们不成?平白地又让别人多一份谈资。几日后不定又传出什么花新闻来。说我棠引带着姑娘大闹黑山老妖的巢穴,与昔日同窗大打出手什么的……”
临盏道:“黑山老妖?”
棠引立刻深鞠一躬,惶然道:“是我失言了。”
临盏道:“我只是不知道外界是如此称呼我阿爹的,没人同我讲过。”
两人回到宅子,临盏挥袖亮起两树夜明珠。
棠引道:“那我便回去吧。”
临盏道:“方才见你只吃了几杯酒,我在那边也没吃什么,不如我俩再吃一顿。”
棠引表面上没显出什么,心里也是郁闷的,也想与人絮叨絮叨,便坐下,道:“正好我身上还有酒。”
打开泡菜坛子,将两包长生果倒在零食盒里,棠引掏出槐花甜酒与案上的廖糟放在一处。
临盏捧起小坛子往里望了望,道:“需在家里备上碗筷了,在我这里吃饭还得用手抓。”
棠引道:“我有法子,你有没有多余的簪子?”
临盏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去一旁的妆匣中取出木簪,转头道:“只有两只。”
棠引笑着接过来,道:“两只也行。”便出门去了庭院角落里的水井边涮洗。
临盏打开四只酒瓶,一一闻过,将廖糟倒入茶碗中,喝了一口,清甜甘洌,米香缠绵。
棠引举着两只木簪回来,笑道:“只能插着吃了。”
夜半清风如凉水沁人心扉,薄云透月似娟纱撩人心绪。
棠引饮一口酒,与临盏讲一段闲话。也说听学,也说莲诺。也说幼年时被喝醉的阿爹藏进棺材里的趣闻,也说五年前锦官城未得成绩时的失落。
“姐姐,我实在是佩服你,三天!”棠引伸出三根手指,掰着数了数,道:“一!二!三!三天你就能把寻愉送来的破烂儿修理成华府雅舍,普天之下,唯你一人。”
临盏此时已将那廖糟吃完,便又倒了一碗槐花酒,道:“那不是我给她修的,而是我之前就已经制好的。”
棠引瞪大眼睛,道:“啊?哈哈,原来如此。临姑娘厉害,临姐姐厉害!”
临盏轻叹一声,道:“那是我准备送给许昭的。”
棠引笑声戛然而止,抓了一把长生果在手中,吃了两粒,闷闷嚼了一会儿,道:“是许大夫没有你这福份。”
临盏默然。
看着临盏面前空空如也的酒碗,棠引只觉心惊肉跳,心想这姐姐也忒是能喝。但即便如此,也是不能再纵容她喝下去了。
随即给她倒了少半碗,自己倒了满碗,又讲开凡间的趣事。
碎碎叨叨地不知说了多久的话,到后来,棠引觉得屋外小虫叫的声音都比他说话的声音要大。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