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引在铺子里调颜料。八角出来进去,进去出来。
棠引道:“你在做什么?晃得我头昏。”
八角叉腰,小嗓子高了八度,道:“我生气了!”
棠引道:“那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她绑了来。”
八角道:“我是生许昭和那只狐狸精的气!”
棠引道:“寻愉是鸟,不是狐狸。”
八角道:“我才不承认她是鸟,真是给我们丢脸。”
棠引摇摇头。
八角继续道:“姐姐在咱们家待得好好的,现在被他们气走了。”
棠引道:“等她消气了,过几日兴许就会回来。”
八角道:“我不管,反正我生气了!”小手往桌子上拍了两下,转身出门。
棠引喊道:“你干嘛去?”
八角头也不回,道:“出去找人。”
棠引又喊道:“不要惹事!”
手一抖,颜料洒多了。
棠引叹口气,重新调,又鼓捣了一会儿,想起临盏对他讲的话:像沐浴在清晨的日光里。心里美滋滋的。
碗里的绿,宛如雨后滴着露水的荷叶,荡漾着水光。棠引走出铺子,站在街上,望着血淋淋的碎心斋三个字,默默道:莲诺,后会无期。
……
“养心斋?”
银生站在铺子前,往东看看,往西看看,确定这是自家铺子,才踱进去。
棠引正在整理隔间里案上的卷轴,见一人隔着屏风往里瞅,道:“是银生么?”
银生从屏风那边绕过来,道:“怎么又换了店铺名字?还以为走错了。”
棠引笑道:“心总碎着,谁受得了。该养得养养。”
银生一头雾水,道:“碎什么心?养什么养?”
棠引怔住,猛地想起银生并不知道自己和莲诺的事,道:“你来做什么?”
银生坐到席子上,道:“我前日送了一大盒饰物到不矜楼去,那些姑娘很是喜欢。”
棠引笑道:“这就好。”想了想,又道:“她们家主子这次回礼了么?”
银生道:“回了一大盒上等的胭脂水粉。我原是不敢要的,但又怕拂了那楼主的面子,只好收下。等着你回去看看有无异样,若没事儿,就拿去给园子里的雀儿们使。”
棠引将卷轴打了捆,收到乾坤袋里,放在一边,道:“我这几日忙,许是过不去了,你若得空,拿了来我看看便可。该是没事儿的。”
银生道:“公子忙什么?枝椒不在,铺子里不是雇了别人么?”
棠引道:“这几日出了点状况,那人不来了,要我把卷轴拿她家去做,我今日便要送过去。”
银生道:“怎的如此托大?”
棠引笑道:“是白羽大师的大弟子,五年前锦官城里的冠首。”
银生讶然,道:“怪不得,公子这面子可是不小。”
棠引道:“我与她弟弟曾是同席。”
银生点头,道:“公子遇到这样的贵人,有机会向她请教画艺,若能精进,姥姥知道了也欢喜。”
棠引打了他头一下,道:“我最烦你说这些。”
银生摸着脑袋,嘿嘿笑起来,忽而想起件事,道:“我竟忘了告诉公子件大事。”
棠引道:“什么?”
银生道:“以为公子昨日会过去那边,结果没去。”
棠引作势又要敲他脑壳,道:“快讲!”
银生缩脖躲开,神秘兮兮地往屏风外瞅了瞅,低声道:“那个皇帝死了一个娘子。”
棠引吃了一惊,想到那日文帝本来是要与自己去不矜楼的,后来侯府来了宫人,说有人得了急病,他便回了宫。
“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银生道:“这我可不知道。前日夜里发生的事,四方哥派雀儿传来的消息,因那娘子只是个才人,故而没有大办丧礼,只对外发了一则讣告。内里怎么办的,四方哥没讲,我也不懂。”
棠引唏嘘不已,道:“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银生笑道:“凡人死得容易,死了入轮回重新再来。不像咱们,日子没个头。”
棠引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宫里见见他,陪他说说话?”
银生道:“四方哥说那皇帝没显得怎么伤心,连早朝都照上不误。你也不必替他难过。”
棠引喃喃道:“这人竟如此无情。”
银生见他闷闷不乐,便岔开话题,道:“公子晚间去何处送卷轴?”
棠引道:“黑珏山,不远。”
银生笑道:“那路过南风村,公子捎带两瓶甜酒回来咱们喝。”
棠引道:“他们的流光酒往金陵城里送,各家酒楼都有,何处买不到?”
银生笑得更欢,道:“公子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才听园子里的雀儿们讲的,南风村有几棵老槐,每年春天花开之时,村民会采摘新鲜槐蕊酿甜酒,只留着自己喝,不往城里送。”
……
因着怕黑,棠引早早关了铺子。
从妖市上路过,看到三五个人围着一位婆婆在买泡菜,寻思着应是临盏说的那位,便上前买了一坛。又见那婆婆摊子上还摆着一些小包,问了说是长生果,便又带了两包。
出了金陵城往东飞了十几里地,寻个深深的草丛落下,棠引整整衣装,信步而出。
南风村的村民全都以酿流光酒为营生,还没进村就能闻见醉人的酒酿味道。
棠引在村里转悠着买了两壶槐花甜酒,刚要离开,见七八个小孩儿排着队,人人手里捧着个碗。
有人从作坊里出来,端着一只大瓯,瓯里装着白花花一片,用木勺子舀了倒进碗里。
那些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端着碗蹲到一边,吃得起劲儿。
棠引上去问道:“这是廖糟么?”
那人很少见到棠引这种俊俏又随顺的公子哥儿,赔笑道:“正是廖糟,哥儿来一碗尝尝?甜的很。”
棠引道:“能带走么?”
那人道:“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