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很安静，只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路晨在楚荣飞和俞红的身边跪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了林昇已经赶到了于舒的身边，他们两个看上去都没有受伤，但是投向他的目光却同样的震惊中带着些呆滞。
路晨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视野前方，它们现在已经沾满了鲜血，可是那并不是自己的血。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他的下唇也开始不住地颤抖。
“啊……啊啊…………”
路晨发出了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
“路晨……”林昇朝他伸出一只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晨将双手捂在脸上，用尽全身的力量发出了这宛如灵魂被撕裂一样的哀嚎。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昇不由得把手缩了回来，他从没在任何人类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动静，尖啸的哭喊声在通道里回荡，让林昇心里的一角不由得担心起会不会有别的雇佣兵听到。
现实状况是，他的确无法对路晨的痛苦感同身受，尽管俞红和楚荣飞死了他很难受，但他第一和这两个人是今天才认识，第二现在他们还没有回到安全的地方。
“路晨……！”林昇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试图提醒他这一点。
“呃啊……呃啊啊啊啊——！”路晨已经失了声，他的嗓子哑了，可是他爆发出的庞大的哀伤和悔恨却充斥着整个空间。他开始哑然地哭泣，声音一断一断地，并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林昇这辈子还没有看过什么人悲伤成这样，他也不忍心去叫路晨了，如果有什么人要来，就让他们来吧。
刚刚的战斗中，林昇也立刻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他和俞红协力将那个人控制住，到最后都没有让他开火，直到楚荣飞抵达。
下一秒种，因为有另一个人已经用枪对准了这边，林昇只好向旁边扑去，而楚荣飞也立刻用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随后他听到枪响，楚荣飞应该在这时已经中弹了。
这么想下来，一定是路晨也想尝试拖延那个队长，可是他只有一个人，一定没有能够执行完美。
路晨把这两个人的死怪罪在自己的身上吗？
林昇拍了拍于舒的背。
“快去，联系你父亲……”林昇依然在尝试做些什么，“他现在反正已经知道了。”
他心里有了计划，他可以和于舒一起逃出去，然后大不了把自己的事情对于中正本人和盘托出，对于在这种情况下把于舒带到他眼前的人于中正当然会没有敌意吧。
于舒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站起身，颤抖着朝那个对讲机走去。
路晨依然缩在地上哑然地哭泣着。
于舒走过了路晨的身边，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朝前走去。
真是坚强的姑娘啊……林昇心想。
她捡起了对讲机，转身慢慢地走回路晨的身边蹲下。
“逃走吧……路晨……”于舒说，“来。”
她朝路晨伸出了一只手。
“……唔……”看得出路晨正在尽力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把自己悲哀的情绪压抑住。这样看起来就像个小学生一样。
“一起走吧……好吗？”于舒试图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林昇也站了起来，朝路晨走过去，他们不能丢下路晨，尽管虽然自己还深陷麻烦，真正把于舒从那个魔窟救出来的人也不是路晨，但是路晨毕竟为他们做了许多的事。
“走吧……再不久就安全了。”林昇说，“很快了。”
“不……”路晨说，声音还带着哭腔，“我不能走……”
林昇和于舒对视了一眼。他们也不能说不理解，但是实在是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就算你现在回去还能做什么呢？”林昇着急地说。
路晨悲哀地抬起头，他的样子看起来恐怖极了，污水，血，灰和泪交杂在他的脸上，可是仍然无法掩盖他那个悲伤的表情。
“我……要去结束这一切……”他说，“不能有人再遭受这种结局……”
他在地上摸索着，然后摸到了那把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手枪。林昇的愧疚感还是袭来了一瞬间，因为如果不是他一时被得意冲昏了头去拍了一把，他们现在早就走出去了。
“可是……”于舒说，“这种时候还是什么都别做比较好吧……”
路晨突然带着眼泪惨淡地笑了笑。
“哈哈……是啊……谁说不是呢？”
于舒眨了眨眼睛，她没明白路晨的意思。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吧……”路晨半哭半笑地说，“但是我们不是已经行动起来了吗？”
林昇和于舒心里都是一颤。
在落雨的小巷里，在无人的房间里，在昏暗的楼道里，在倒塌的废墟上……为了生存也好，为了寻找同类也好，为了保护自己也好，为了惩戒不公也好……他们一直都在反抗。就算在刚才，于舒和林昇不也还是在尝试着反抗吗？
他们可没有资格劝路晨说什么都不做比较好。
因为即使会导向更加糟糕的结果，他们也都知道路晨绝对不是个对不公冷眼旁观的人。
他拿起手枪站了起来，疲惫地，一边哭着，一边慢慢地拖着带着伤的身体朝他们来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路……”于舒朝前伸出手，可是林昇一把拉住了她。他们看着路晨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路晨究竟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他已经明白了。成为蒙受他的恩惠的人并不代表他们会成为一类人。亦或许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可是如果林昇继续投身危险，就是对家人，对父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他无法像路晨一样，这是注定了的。
一旦选择了行动，就要承担因为自己的行动而造成的一连串连锁事件的责任。
因为自己的某个选择导致他人受到牵连却在中途退场的人，绝不会是路晨。
他选择了去承担这些责任，尽管他的视线把人们都连接在了一起，他还是选择了将这些人的命运都与自己相连。
尽管在林昇眼中，那就是这个世界本身的重量。
路晨的背影彻底地被黑暗吞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