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感觉老刘那个人看着老实巴交地，壮壮实实地，长得也是浓眉大眼的。我们又在同一个厂里工作，算是知根知底的。虽然他老家是山区的，穷了点，但是，我两人都能挣工资，又都是年纪轻轻的，就和他结了婚。婚后，我们两个凑钱在县城里买了房子。房子不大，70来平，我们的日子过得也算安宁。第二年，我就怀孕了。从那时起，这生活就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我前夫老刘是家里的独子，他还有两个姐姐。这俗话说，显摆出来的都是自己欠缺的。所以，老刘平时特别爱面子，平时就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喜欢吹牛摆谱、请客喝酒。其实他特别小心眼，总担心别人看不起他。
我那个婆婆公公就盼着我能生个儿子，一有机会就各种唠叨叨。老刘也添油加醋地强调，他是家里的独子，老刘家的‘烟火’就靠他延续了。弄得我怀孕的时候，压力就特别大，生怕怀得不是个儿子，就特别自觉地自己照顾自己，反正，老刘平时也从不做家务。我怀孕的时候，身体也有各种不适的反应，但是，家务和工作我还是咬牙坚持自己扛着，从来不敢要求他的照顾和分担，就怕以后落他的口舌。当然，他也不会照顾我。我甚至怀疑，老刘他找我结婚，就是为了找一个免费的保姆。
那年春节，我跟老刘回到他的老家过年，当时我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肚子已经挺大的了，行动也不方便。可他们家的人当着我的面，就是摆着谱、端着架，谁也不干活。他爸妈天经地义地等着我做饭，那个老刘更是为了显示他大男人的地位，决不会伸手帮忙。记得那年的三十除夕，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忙里，忙外地，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我那个婆婆看菜都端上桌了，就招呼大家来吃饭，老刘对我挥挥手说：‘去，用小碗给大家把汤盛好，再端上来。’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人纷纷落座，围着桌子，兴高采烈地开吃开喝，竟没有一个人来招呼我坐下，就好像我是个透明人似的。我瞬间感觉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心里那个难过呀。我默默地转身跑了出去，独自走到街道上，找到一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在一个破旧的木墩上坐下，看着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的灯笼，一片热闹喜庆的情景。阵阵饭菜香和家家团圆的欢声笑语不时传来。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和烟火的明灭中，终于，我忍不住地捂着嘴大哭了起来。心里那种没法子诉说的憋屈与痛苦呀，真是没法子说。冬夜的风还带着阵阵的寒意。可是我的心里更是寒如冰窖。
就这样，在除夕的年夜里，我挺着大肚子，独自在这个遥远的山村，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泪如泉涌，心如刀绞。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错嫁了个男人，一个自私无能的男人。我擦着眼泪，茫然地问着自己：我这是干什么呀，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呀？
肚里的孩子，又在踹弄着我，像是在提醒，又好像是在安慰我——我的生命中，还有必须守护和努力的东西。我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
默默地擦干了眼泪，我又蔫蔫地回去了。正在喝酒的老刘，翻着白眼看着我，当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时，竟然恶声恶气地训斥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呢？大过年的，晦气。’
我那婆婆也撇着嘴说：‘怎么啦，做个饭委屈你了？那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谁没有怀过孕呢，我还怀过五个，流掉过两个呢。也没像你这么娇气。大过年的，你摆着脸给谁看呀？也就仗着你怀孕呢，不跟你一般见识，差不多算了，别找事了。当年，我要是这样，你公公早就大嘴巴扇我了。’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时，我身在老刘家，周围都是他的亲戚，自然没人会向着我。又是大过年的，何况，我的孩子还在肚子里踢我呢，我必须要安全地生下着个孩子。一切都得忍！那个时候，也只能忍。打碎牙齿和血吞。我没有接她的话茬，推说刚才是我身体反应，出去吐了。现在肚子疼，要进去躺一会儿。
回到县城，三个月后，我就生下了女儿。在医院时，他爸妈知道我生了个闺女，没等我出产房就都走了。老刘当天晚上也走了。临走前，他对我说，他第二天得上班，生个闺女也不好意思请假。
我在医院住了七天，因为生闺女的时候，作了侧切，所以在医院多呆了两天。可这七天当中，老刘只来医院看过我一次，拿来了十几个煮熟的鸡蛋，没说几句话，就走了，根本就没有照顾过我一天。开头两天，我下不了地，没法去打水打饭。同屋病房的家人，也许看我可怜吧，就主动帮我倒水打饭的，能帮一把就伸手帮我一把。好歹熬着能自己下床了。七天后，我就全部生活自理了。我自己办了出院手续，自己雇车，自己抱着孩子回到家。
回到家后，我们两人也没有多余的话。我毕竟坐着月子，身体虚弱，也懒得吵闹。我也知道，当时的情况，吵闹也无济于事，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老刘他照常上下班，只是早出晚归的。下了班，他就去喝酒、打麻将，还常常夜不归宿，丝毫没有照顾我的意思。
对我来说，就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女人怀孕、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被老公和家人照顾、宠爱的待遇——什么怀孕的女人要心情愉快，要营养好，还可以耍些小性子，享受一下特殊待遇，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会被尽量满足的……。什么坐月子的女人，不能着凉、更不能干活累着，等等的，这些，我统统没有感受过。我挺着大肚子，一直上班工作到临产前几天，最后，还是我们经理，强硬地要求我休息的。我得给孩子尽量攒下些奶粉钱呀。不管孕期还是刚刚产后，洗衣、买菜、做饭、带孩子、喂奶等等，所有家务活全是我自己做，生活全部自理。没人照顾过我一天。说来也奇怪，那段日子，我的身体却没有一些特别的不良反应或痛苦什么的，只是每天忙碌着，意识好像被抽离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行尸走肉。
后来，我在电视机剧里看到那样一个情节，就是两个武林高手在对打，打着打着，其中一个高手，用刀把对方的一条小腿上的肉‘刷刷’地给削没了。但是，当时，他一点也没感觉，还唰唰地打着。过了一会儿，他无意中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小腿上只剩下中间的一根大骨头了，这才‘啊’地一声倒下了。我女儿说，那是身体的滞后、应急反应。我想，这跟我那时的状况是一样的——那也是我的身体，为了保护我，自动采取的滞后、应急反应。”
气氛有些沉闷，林兮觉得胸中好像注满了沉重的东西，想仰天长叹、想挥拳大喊！
“唉—”秀芳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凄然无奈。她茫然地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林兮好像突然回过神似的，连忙为她重新添上了热茶。
“后来，我在一些电视剧里，也经常看到女人怀孕时的情节：不管怎样，女人一怀孕，她老公，她全家，都把她当国宝似的供着，星星月亮般稀罕着。怀孕的女人在家里的地位就像太后一样，指手画脚地没人敢惹。每当看到这样的情节，我心里就感到很失落，很酸楚。甚至怀疑那种情景是假的，是电视剧里编的。”秀芳低着头，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眉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语气变得明朗了一些：“也是神灵眷顾，幸运的是，当时，从怀孕到生产，我那么辛苦，即没人照顾，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营养和休息。我的奶水却出奇地好，我和孩子的身体都没有落下什么灾呀病的。母乳喂养的孩子也胖胖的、壮壮的。”
说完，秀芳沉默了，她用双手来回地搓着脸，像是在用力洗脸，更像是在用力地拭去那些记忆中的痛苦。
沉默片刻，秀芳伸开五指，插入鬓角，支着头部，继续说道：“日子就这样‘刷刷’地过着，我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也无暇顾忌其它。转眼孩子已经十个多月了。会叫‘爸、妈’了。
记得那是个星期日的下午，孩子在里屋的小床上睡着了。我在厨房里忙着，老刘突然走过来，叼着烟，倚着门框对我说，‘哎，你这产假歇得也快到日子了，要不，你就干脆别去上班了。辞了工吧。在家养养身体，再给我生个儿子。’他的这句话，像根擦亮的火柴，一下子点燃了我的心里的干柴，一股火‘腾腾’地，从里往外冒，要把我的身体给点燃。我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以前所有的苦啊、累呀、恨呐、委屈呀等等全都冒出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疯狂地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刘在一旁瞪着眼睛大声说，‘妈的，臭娘们，你疯了吗？’
我一把抹去笑出的眼泪，转过身来，对他大声地吼着：‘我他妈的就是疯了。我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个混蛋！我问你，咱俩结婚两年多了吧，吃喝拉撒、洗衣做饭，哪样家务不是我一个人在做？你是个废物吗？你为我做过什么？你照顾过我一天吗？你尊重过我吗？你挣的钱交给过我吗？我怀孕生孩子的时侯你管过我吗？管过孩子吗？我还得天天伺候你，倒贴你，像个脚垫似的被你踩来踩去的，任你践踏。我呸！我他妈的有那么贱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还是人吗？在我眼里，你早就是一推没用的垃圾了。我凭什么还再给你生孩子，我凭什么还和你过日子？’
老刘瞪着突出的牛眼叫嚷着：‘你他妈的真的疯了，你想干什么？皮又痒痒了，找打吗？’
我心一横，昂着头，咬着牙说：‘我就是不想和你过了。离婚！散伙！坚决离！’
老刘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左右开弓，照着我的脸上就是两个大耳光。他一边甩着打疼的手一边凶狠地说：‘老娘们儿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
我没有推开他也不躲闪，只是挺胸抬头地瞪着他说：‘好、好、打吧，打吧，你这个混蛋！给你打。给你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