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等很久了吗?”顾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那么冒失,可是那小少女偏偏对着他笑,真是美好的光景,晃得他尾音有点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郁卿拎着包朝他走来,语气委婉地撒谎:“没等多久。”
半晌,两个人便坐一块去了,少女还是保持着新鲜热乎的劲头,谢了顾崇的生日礼物后,便开始问起顾崇伤腿的恢复情况。
冷淡的少年并不喜欢别人过分关心他的身体,只对郁卿除外。
他掀开了毛毯一角,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忍受着疼痛:“前阵子去市里参加活动,应该有点劳累了,这边的肌肉很酸。”
“啊?”郁卿心疼死了,默默蹲下身,伸手给他轻轻揉上一把。她是个体贴过了头的姑娘,以前也经常给家里长辈捏肩捶腿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顾崇像是被那只柔夷般的手给吓到了,陡然轻颤,如电流顺着神经扩散一般酥麻到了尾椎骨。
少女讪讪收回手。
两个人视线交汇了一瞬,又迅速错开,彼此的脸彻底红了个底掉,僵持了好半晌不敢搭话。
“哎哟,真够纯情的。”
不远处就是黄老板的办公室,他和妻子两个人站在百叶窗那边偷窥。中年有钱老板的生活枯燥乏味,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些个有趣的年轻人,忍不住感叹就连空气中都是罗曼蒂克的味道。
黄夫人两手托着脸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一处,而黄老板比较急躁,恨不得立刻上去摇旗呐喊着助威。
他们是过来人,知道急也没用,况且那两个人也并非毫无机会。
郁卿起身,略略后退了一步。她觉得顾崇一定是厌恶她突然的触碰,才会有那种应激反应,她羞赧极了,一心想着道歉,而顾崇低着头将毛毯默默盖了回去,先她一秒开口:“我很怕痒。”
“……”
诡异地沉默了一阵,郁卿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少年歪着头,木愣愣地看了她好几秒,像只温良可爱的大狗子,特别招人欢喜。
郁卿也学会甩锅了:“不能怪我,你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想揉一揉,心疼一下,其他人都待他不好,她却想将他藏在温暖的心窝里护着。
没等顾崇反应过来,她就拿起包飞也似的出了画馆,只远远地站在门口同他摆手:“顾崇再见,我明天上午再过来看你!”
她并不知道,她这一句话,给了这个少年多大的盼头。
他不良于行,动作缓慢,所以很早就起了床拾掇自己。过了半晌,他又急匆匆从卫生间出来,将郁卿的画像急急忙忙地收起,整理好压放在床头。他很怕郁卿又像上次那样因为这些画像生气,他也自责了很多天,但就是舍不得扔掉。
保姆陈阿姨倒是来了一趟,顾崇让她收拾一下客厅,马上会有客人过来。陈阿姨见他这么重视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这种小市民妇人家上了年纪就有点嘴碎,只挤眉弄眼地询问道:“是上次那个女同学吗?”
“嗯。”顾崇言简意赅地回答,却在陈阿姨忍着笑意的目光下耳根微微发红,他顿了顿,继续道,“您把屋子收拾下就可以离开了,午饭我可以自己做。”
“那好,我待会就把菜买来。”陈阿姨笑着应和。
陈阿姨离开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十点,真要过来拜访的话,这会其实都有点迟了。
顾崇知道郁卿贪睡,怕是得中午才过来。他微微焦急,总觉得心脏跳得极快,仿佛是某种事情发生的预兆一般,他坐立难安。
然而他并不想主动去找郁卿。上次送郁卿回家,他在公交站台,看见了郁卿的母亲,微胖凶悍,打量他的目光仿佛是在估价,而且,显然她并不太满意,只看了几眼,便一脸郁色地拉下了布帘。
他鲜少那般局促过,甚至犹疑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表现得礼貌一点。
他同样愿意怀着善意去对待郁卿的家人,并从心底里相信,能教养出郁卿那样温柔的姑娘,她的父母也一定是很好的人。
然而世事并非所愿。
他终于按捺不住,披了一件薄外套,决定亲自去郁卿家里看一看。
轮椅不好行进,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出门,等了好久才拦住了一辆计程车。
约摸半小时后,他终于停在了郁卿家包子铺的门前。接近中午,这里提供简单的快餐,过来吃饭的食客很多。
少年推着轮椅,凝神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郁卿的身影。
因为有这么个残疾人的存在,人群开始自觉地辟开一条道路。
苗香和许家明在给客人们准备食物,好半晌才发现他。
也是很巧,郁卿家铺子里有台黑白的电视机,上面正好在播前阵子市里的画展活动。
电视台媒体采访了好多新锐画家,顾崇赫然在列,或许是因为太过年轻,加上精致淡漠的一张脸,摄影师给了他好几个面部特写。
食客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来:“诶,这不是上了电视的那个画家吗?”
“真的诶,卧槽,见着活的了,真人貌似比电视上还好看……”
顾崇并没有理会这些声音。
他看着许家夫妇,颇礼貌地自我介绍:“叔叔阿姨好,我叫顾崇,是许幼的同学。我有点事情找她,请问她在家吗?”
“不在!你走远些,店里忙着呢,没空搭理你。”苗香一看是他,顿时没了好气。她在忙碌,没有时间关注电视上的内容,因而并不觉得有什么。
而一旁的许家明默了半晌,小声道:“幼幼在后面卧室。”
“……早上闹了矛盾,现在绝食呢。”他声音很小,苗香却听得清清楚楚,立刻重重踩他一脚:“你多哪门子嘴,这日子不过了是吧,一个二个都不让我省心?!”
她嗓门骤然大起来,吓得食客们一哆嗦,而顾崇一听到这些,也顿时什么都顾不得,无视苗香的阻拦,转着轮椅去到后面幕布掩着的房间。
不大的租屋,中间有简单的隔断。郁卿所在的房间小得可怜,只能摆放得下一方窄炕和一个书桌。
少女就窝在那炕上,裹在微微隆起的灰色被子里。
“许幼?”他呐呐开口,声音很轻,她或许没有听见,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直到苗香手里握着笤帚走进来,将肮脏的那端对着他的面容挥动:“滚出去!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女儿是你能追的吗?你再不走,我就告你私闯民宅了!”
许家明听妻子对着个半大少年撒泼,心里也是极度过意不去,但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唯恐将苗香的怒火惹到自己身上来。
这么一喧杂,少女下意识地起身,用身体去护住顾崇。
“妈。”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杏粉色小衣,声音微微颤抖,“他是我朋友。”
顾崇被她轻轻环抱住,原本以为苗香是做做样子的,可是她的扫帚真就抽了下来,直接打在了少女单薄的肩膀上。
她疼得轻嘶了一声,泪珠也跟着滚落下来,晶莹剔透的一滴,砸在顾崇的手背上。
顾崇陡然间就怒极,尤其是发现郁卿身上遍布青紫之后。她躲在被窝里,只穿着小衣,是因为她在正在给自己上药,然而那些药膏没什么效果,连疼都止不了。
苗香恨极了她偷偷出门见顾崇,终于决定在今早好好给她长个记性。
事态之所以更加恶劣,是因为郁卿不堪这样的殴打,选择了还手。
她抽了苗香一耳光,用了平生最大的气力。苗香歪着面容惊愕了许久,揪起许家明的衣领,终于大声嚎哭起来:“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啊!她居然敢动手打老娘,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许家明再爱女儿,也觉得郁卿做法有点过了。
父母亲往往极度痛恨这样的忤逆,所以在苗香抄起扫帚继续殴打起郁卿时,许家明没再阻止。
少女的气力,终究敌不过常年劳作的妇人。
她失了约,并且真得很怕自己今天真要被打死在这里。
也不知道挨了多久,她被锁在了房间,美名其曰让她反省。
她现在这种样子,不能让顾崇看到。
她想寻求机会报警,可是偏偏这个世界魔幻得很,要是警察难以处理好这种“家务事”,恐怕苗香回来之后真要将她打死。
郁卿茫然又难过,直到顾崇出现在她面前。
“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了。”她陡然哭出声音来,此前一直在隐忍,可是现在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顾崇回答她:“好。”
他的眼睛里遍布着蛛网一般的红血丝,看起来骇人得很。
他身上现金不多,但是有一张两万多存款的银行卡。他全部甩在苗香脚边,告诉了她密码。
郁卿一脸震惊:“你别这样……这是你的钱。”
“这能有多少?”苗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家,卖女求荣是吧?”
顾崇也不知道够不够。
郁卿在他心里就是无价的珍宝,用金钱不能衡量。可是他不知道拿郁卿的父母怎么办,他是个爹憎娘怨的天煞孤星,可他不希望郁卿跟他一样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