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再准备一下等会的介绍词,所以请他暂时回避了。”佟宛如向沐初阳亮了下手心里的卡片,那上面写满了各种关键词,“等会画展开幕,媒体会进来跟拍,我要介绍几幅主要作品,这个过程,总得表现得挑不出错才好。”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回避一下,不打扰你的准备工作?”沐初阳挑了下眉毛,识趣地想要告退。
“不用。”佟宛如说道,“其实我还是挺想听听看你对我这些作品的评价的——我刚才听到你对你大哥说的话了,我就在你们面对的那幅展板的后面,那展板并不隔音。”
“哦?”沐初阳挑了下眉毛,他的确是听到有人曾经在那展板后面驻足的动静,不过却没想到那人会是佟宛如,于是他微微颔首,回了一句,“这么说来,我似乎失礼了。”
“何处失礼?”佟宛如笑着反问,“观者能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感想,对每个艺术家来说都是幸事。”
“你是觉得我大哥的那些评价不够真诚吗?”沐初阳反问。
“那种真诚对我来说,没有建设性,我的人生一直很顺遂,不需要更多的褒奖。”佟宛如回答,“比较起来,反而是你的意见,似乎更能落在实处。”
“你果然是靠着理性玩艺术的那种人。”沐初阳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周围的布置,“如果这画展真的如介绍中所言,一切细节都由你亲自安排的话,那么显然,你更擅长的或许不是绘画,而是建筑。”
“你这句话可以在我这里打上九十分,并且,我也可以断言,你同样也是靠着理性来鉴赏艺术的那种人。”佟宛如微笑了起来,似乎是有种找到了知音的喜悦,于是她转过身去,对着那幅看起来仿佛深海一样的话张开了双臂,开始比划了起来,“绘画本来就是一种存在固有规则的事情,譬如黄金分割,譬如三点重心……你看,便比如这么一副我希望表现出宁静感的画面,我选择了蓝色这种最能让人冷静的颜色作为基调,并配合以尽可能平和的线条,而后以其他的颜色来丰富画面层次,用对比色系的颜料的飞溅感来制造一些跳脱的亮点,让人的注意力可以稳定在这些个点上,如此才能整体达到一种平衡,最后,由于这幅画有大面积的暗色系——好吧这种暗色其实是我一开始定基调的时候颜色调深了——所以这幅画必须要放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四周足够空旷没有对比的所在,才能让这些颜色变得不那么死气沉沉……”
“我确实是用这样的想法来绘制和安排这幅画的,可是我却不能用这样的语气来介绍这幅画。”佟宛如回过头来,对着沐初阳有些狡黠地一笑,“我得跟他们说,这是因为某个夜晚,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仿佛置身深海的寂寞,我因为这种寂寞而感到惶惑,我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想要看到天亮的模样……那一刻的心情,我记录了下来,便有了这么一幅画——我站在黑暗里,而我的面前,正是我所热爱的阳光。”
“所以我给这幅画的起名,叫做日出。”佟宛如抬手,用一种十分优雅的姿态指向了那画面边上挂着的小牌子。
“日出……”沐初阳忍不住笑出声来,“以跳脱常理的命名,来强制性地诱导观者的联想能力,作为一个艺术作品该有的内涵,便也自主地在观者脑海之中填补完整了。”
“现代艺术,不就是这么玩的?”佟宛如笑着反问。
“佟小姐显然已经将这件事玩得炉火纯青了,着实让人佩服。”沐初阳笑了起来,同时好奇问道,“佟小姐似乎并不真正在意真正的艺术本身,却为何如此在意这次的画展?看起来似乎真的打算靠着画画这本事挣口饭吃的样子?”
“因为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二十四岁生日了,那个时候就算我不愿意,我的家人也会要求我开始考虑着嫁人这种事情了,所以在此之前,我得给自己积累一些讨人喜欢的,能拿得出手的社会资本,譬如说,天才画家,慈善家,社会活动家……等等等等……”佟宛如坦然说道,“如此,我有资本,才能更好地在这婚恋交易中讨价还价。”
“……你本不必在我面前如此坦白。”沐初阳微微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想营造一种只对我敞开心扉的感觉吗?”沐初阳心里嘀咕着。
“你为何不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我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呢?”佟宛如歪着头看着沐初阳,半晌之后,略带遗憾地开了口。
“我有自知之明的。”沐初阳回答,“我的条件,并不在佟小姐你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觉得我会看重什么条件吗?钱?权?还是所谓名正言顺的出身?”佟宛如挑了下眉毛,继续问道。
“都会看重,都会权衡。”沐初阳回答,“因为就算你自己不看,你家里人也会看,所以你还不如识趣点,配合着家里人的需求挑选个能让自己觉得稍微顺眼点的对象。”
“呵……”佟宛如轻笑,脸上露出了略有些遗憾的样子,“你说的没错,我不看这些我家里人也会看,不过如果真的是我来权衡的话,我多半真的会选择你的——我看好你的潜力,而且你这人的底子薄,真论起来甚至可以用上‘无亲无故’这种词,所以你如果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我的存在会给你最大限度的助力……当然,还有一点重要的因素,就是以我这个艺术家的眼光看来,你是我身边适龄青年中,样貌最好的一个。”
“哦。”佟宛如这句话反而让沐初阳豁然开朗,“其实就是我相对最好控制,还能顺便给你当当小狼狗之类的吧?”
“从你那回出面救人开始算的话,我已经默默观察了沐家一年,所以,我知道你是如何给自己定位,又如何不动声色地捧着沐天昇这么个二愣子——你是个太聪明的人,也太知道分寸,最妙的是你真正执念的地方却并不是一般概念上的钱或权,在我看来,你简直可以说是最完美的合作伙伴,而你我如果合作……可惜,这对目前的我来说,也只是想想而已。”佟宛如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惜你也未必能做自己的主。”沐初阳补充了佟宛如欲言又止的理由。
“是的。”佟宛如点了点头,“我最后能选择谁,看的还是家里人的意见。”
“那你为何又要对我说这些?让我觉得你身不由己?对你心生怜惜,而后不管不顾甚至都不要名分地为你赴汤蹈火?”沐初阳确实觉得说着这些话的佟宛如的身上颇有些寂寥之感,但是先入为主的看法,让他始终觉得这一切仍是佟宛如所乐于展示的柔弱——针对男性的那种柔弱。
“因为我想铺一条后路。”佟宛如勾起了嘴角,“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家里定下来了对象,而我实在是不甘心,想要做些什么的话,我是会把你给拖出来当靶子的——这一点,你最好有所准备。”
“呃……”沐初阳被佟宛如告知的事情弄得有些发愣,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你居然还会好心提前告诉我一声,所以我该感谢老天你居然还是个厚道人吗?”
“我当然是厚道人,否则我也不会做了这么多铺垫,才跟你说这件事的。”佟宛如微笑道,继而低头看了看表,挑了下眉,“时间看起来快到了,我得去准备准备亮相了,所以,暂时失陪了。”
“嗯,好说,我也该回头去把大哥叫出来了。”沐初阳点头示意,好像方才两人之间只是随便打了一个照面一样。
……
“其实仔细想想,还真就我最适合给她这样拿捏——哪怕我并不是僵尸。”沐初阳目送佟宛如的身影转过走廊,心里盘算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养子身份,以及沐天昇那需要让人时刻捧着的玻璃心,忍不住暗自感叹,“而且她就算跟我坦白了她的所有念头,我也不可能跟谁去透露——没人会相信我,同时我还会激起其他人的嫉恨,而且……如果我不是僵尸的话,她能在发现我不合她意的时候,造出一百种可以要了我的小命的意外。”
“诶……其实还是有点同情将来要和她绑在一起的那个人的。”沐初阳心里闪过了汤礼煌的脸,又闪过了自家大哥,忍不住有些感叹。
“希望大哥别对此事太过执念才好,不然可就真的家宅难安了。”沐初阳心里嘀咕着,回头去找沐天昇,这才发现沐天昇正站在某一幅画的面前,跟一个女孩子热火朝天地探讨着一些什么——主要是沐天昇在说。
“我在前面等了半天没等到大哥,就折回来找了,现在看来是不是有些打扰了?”沐初阳干咳了两声,打断了那两人的谈话。
“哦,这位是宛如妹妹的助理,她说宛如妹妹很想知道别人对她的作品的看法,所以希望能够录下我的感言好转给宛如妹妹。”沐天昇解释道,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迂回捧场的策略果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