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街上也无行人,只远远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声音错落无序,显得马上的人也是这般悠然自得。待走近一看,原来是王老太师的孙子——王谨之。
今年春闱晚了些,但早早揭了榜,有人欢喜有人愁,但这些都与王谨之无关,经过齐王一案后,王谨之深知朝堂深不可测,可他身为王家人却是逃不掉了。
今日京州的贡士们闲来无聊,便在京郊大观寺办了园会。说是同期贡生切磋辩论广交好友,实则是为以后的官场先探探路。大家心中都明白,虽有殿试,但只要不犯大错,都会被授官任命,这时候是留在京州还是外放,看的不是官家心情,而是朝堂里的门道,且以后同朝为官,总有份情谊在的。
王谨之本不愿参加这些,也不用去凑这个热闹,说来他倒是想外放,磨练一番,但恐怕王家人是不肯的,可今日他还是去了,为着一个人——王莘,会试会元。
想到王莘,坐在马上的王谨之醒了醒神,仔细回忆起来。
琢磨不透,这是给他的第一印象。春闱举子,有的踌躇满志,渴望指点江山,将天下放在心中,有的喜欢高官厚禄,朝堂上神采奕奕,好不风光。可王莘不是,初次见面时王谨之便觉得他才华横溢,可言语之中却又藏着掖着,若是怕树敌,那为何又在春围得了头名会元,得个贡生便可,待到殿试,在官家前露了脸,夺得状元,岂不快哉?
王谨之越是想不通,便揉了揉额头,今日的酒有些烈,只几杯便有些微微醉了,本是打算留宿大观寺,可想着家中,还是赶回了城。也不知是恍惚了还是如何,王谨之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猛然回头,却只见远处挑货的货郎还在匆匆赶路……
裴府。
裴英是被惊醒的——王老太师之孙,今年贡生王谨之失踪了。
裴英正梦到沉香楼的璀儿姑娘唱曲,听得正欢,却被随侍阿满摇醒,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就听了这消息。
莫不是老天爷听见自己的话了?裴英忍不住这样想,前几日还对阿满说,自从升任少卿来,这大理寺是越来越闲了,自己倒也乐得自在,可这没过几天,就出了这事,还是老太师之孙,恐怕官家都要来时不时问候一下。
裴英匆匆入了大理寺府衙,只见城防司统领宋衡已在堂上等候。
“久等了,宋统领,王小公爷的事如何了?”裴英是正四品,而宋衡只是从四品,按理来说应该是宋衡给裴英行礼,可明眼人都瞧得出,齐王一案,宋衡可是大功臣,只是一时上面的人没下来,官家找不到个适合的位置,等到哪个没长眼的犯了错,宋衡谋个三品也是有可能的。
“昨夜王谨之久不回太师府,王老夫人以为是他在大观寺留宿,便未生疑,直到今早,大观寺中人送来王谨之的随身之物,说是落在了寺中,王老太师这才知晓王谨之昨夜已回了城,便来城防司询问,我问了守城门的士兵,他们也却是见王谨之入了城,当时快要关城门了,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宋衡见裴英衣领还未整理,便猜到他是刚被人叫起,便指了指。
裴英大囧,尴尬地笑了笑,连忙侧过身修整一番,继而问:“回城时可有随从?昨日去大观寺又是为何?”
“并无随从,昨日大观寺贡生办了园会,王谨之也去了。王老夫人谴人来了后不久,便有巡城的士兵来报,寻到了个被打晕的货郎,好像与此事有关,我便让他们将人带来此处,王谨之是当朝重臣家员,让京州府衙来办总是不妥”宋衡刚说完,府衙外便有人来传话,人已经到了。
裴英示意将人带进来,又请宋衡入堂在旁落座。
来人是个卖油蜜蒸饼的货郎,三十多的模样。城防司的人将他带进大理寺时,差点将他吓晕,这…怎么还进了大理寺了?大理寺不是羁押重罪之人的吗?审的也是朝堂臣子及皇亲贵戚,自己只是被打晕了,怎么也进了这儿?噗通一下跪下,也不知是不是被吓软了腿。
“你是何人?何处人氏?昨夜在何处干何事?”裴英看着堂下跪着的人,看起来的确是个老老实实的货郎。
货郎被裴英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反应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小的甘老二,京州人氏,就住在积水巷,昨夜……昨夜在云庭街卖蒸饼,被…人打晕”
“甘老二……”裴英听见他的名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取得还真随意,继续问“那么晚了,还在卖蒸饼?昨夜可遇见了什么可疑之人?”
甘老二想起昨夜的事立刻瞪大了眼,仿佛人就在眼前,更慌张了“黑衣人,一群黑衣人,好多黑衣人,将那马上的人打晕绑走了,拿着的刀有那么长“边说着,甘老二还比划着,看得裴英糊里糊涂。
“王谨之昨夜骑马回城?“裴英刚问了身旁的宋衡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又没有小斯跟着,那就没用车轿,不骑马难不成从大观寺走回城中吗?
宋衡白了裴英一眼,心想这人是怎么当上大理寺少卿的。
裴英见宋衡未理,颇有些尴尬,只得自顾自地清了清嗓子,“你既说了是将人绑走了,又怎会用刀?明明是信口胡诌,本官是你能随意戏弄的?“
甘老二见堂上人发火,立刻喊冤“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大人明察,昨夜小的真的见他们打晕了人,也看见了刀,随后就被人打晕了,请大人明察“
裴英仔细想了想他刚刚比的姿势,突然想起了什么,也站了起来比划了两下,对了,刀,照他说的,那群人只是将王谨之绑走,何故随身带刀,说明那群人随身带刀习惯了,又或是流窜到京州,没得落脚,随身带刀只为随时有人寻仇或是防着城防司?毕竟夜间有城防司巡逻,那这群人胆子也太大了,还敢和城防司拼一拼?还有甘老二比划的刀也太长了,至少有两尺,就算是他害怕,记忆有差,那刀身也一尺多,齐王一案后,京州盘查得紧,他们是如何将其带入的。
又和甘老二确认了一番,甘老二一口咬定比两尺还长,且还有弯月形状。
“宋统领,你可知这种兵器?我倒是好像在哪儿见过,却是记不清了”裴英走下案台,询问宋衡。
“三月前,梁州水寇头领马义被杀,水贼悉数被捕,其中缴上来的兵器就是这样的,奇怪,这兵器怎么会还有?难道是漏网之鱼,可为什么偏偏绑了王谨之呢?缴寇的是梁州新上任的知州齐铭,他们不该是先找齐铭吗?为何要冒着风险来京州?“宋衡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弄得裴英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城防司的人还在寻人?要不我们先去云庭街瞧瞧?“裴英任大理寺少卿,这是第一个大案,本想一展身手,可这尊佛在这儿,还得问问他的意见。
宋衡点点头,自顾自地走了,也不管身后的宋衡,一脸黑线的裴英瘪了瘪嘴,快步跟上,心中虽不满,但却不得不服气,宋衡脾气虽不好,但却有真本事。
齐王谋逆的前日,自己是见过他的,那日李湛匆匆来寻父亲,他也紧随其后,李湛为副都指挥使,只不过身在青州,担个虚职,但依旧能调动禁军,那时李湛询问是否需要一万禁军留给他,宋衡却言,一万禁军于自己毫无用处,却能让韩国公放松警惕,不如先将禁军送给韩国公,到时禁军倒戈相向,杀敌人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儿,裴英忍不住打个冷战,往日里裴英擅长破案,少与城防司来往,总以为武将都是只知用武,而不动脑子的,如今他才明白,什么叫将者,谋也。
猛然想起自己的兄长—裴勇,怎却又是个莽汉子?可见人与人的确是不同的。
见宋衡越走越快,裴英只能小跑着跟上
“宋统领脚力真不错”
“是你太慢了……”
裴英腹诽,恨不得眼神全变成刀子插向前头那人,最好插成筛子。
两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云庭街,那甘老二便是在此处看见王谨之被打晕绑走了,可为什么会是这儿呢?
云庭街就如其名一般,云深不见倩影,庭深不闻笑语,京州里但凡有些钱的公子哥儿都喜来此处,饮酒赏月,佳人在侧,好不快活。
“我想裴大人对此处该是熟悉,听说裴大人最喜听沉香楼璀儿姑娘的曲,大人不妨想想,这地有何吸引人的?”
裴英没想到他到是对自己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心中不免不快,说不定那贼人也是喜欢这云庭街的某处楼子,听曲饮酒烦闷了,便绑个富家公子哥儿玩。裴英心中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得罪这位官家新贵可没好果子吃,自己大理寺少卿的位子还未坐稳当,别叫这般小人算计了。
裴英收起满腹情绪,细细想着宋衡的话,为何会是在云庭街呢?这云庭街地处繁华,入夜后也常有人来往,只不过近来因齐王一案,少有人出来玩乐,可很容易被人瞧见,为何会要在这儿?
根据甘老二的话,猜想是与梁州水寇有关,可是齐铭上报,水寇均已剿灭,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又或者还有其他人使用此种兵刃?又或者是嫁祸梁州水寇?
裴英首先否定嫁祸于梁州水寇的猜测,若是嫁祸,那必定是想祸水东引,可梁州水寇的头领三人,皆斩首示众,当时自己也是去瞧了的,又嫁祸于何人?
“我记得宋统领往日是在巡检司的,见识广,不知宋统领知道可还有其他人使用此种兵刃?相似也可”
宋衡想了许久,却摇摇头“我收缴梁州水寇兵刃时见过,那时我还诧异,为何会是弯月状,后来细细审问才得知,水寇劫掠过往船只,弯月形兵刃有利于他们隐藏于身上,且登船时亦可作探抓,这才广泛使用,以前也缴扣过水贼兵刃,却从未见过,怕是梁州水寇独有的”
若是如此,那只剩一种可能,梁州水寇并未剿灭干净,还有漏网之鱼,可这般大张旗鼓地绑走王谨之到底为何?
小小一个举子,为何会惹他们注意?难道与王老太师有关?
“裴大人是否觉得是与梁州水寇有关?宋某有句话,不知裴大人可愿一听?”宋衡本不想掺和进来,可裴英也算是官家钦点的四品大理寺少卿,或许可以相信。
裴英没想到宋衡还留了一手,可又见宋衡眉头紧蹙,难不成这事难办?
“自然,寻到王小公爷最是要紧,不知宋统领有何高见?”
“三月前,齐铭剿水寇时,有不少水贼是逃掉了的,可最后上报官家的人数却又与州志所记载相差无几,齐铭当初可是将所有水贼的尸体都运回了城中,百姓们看得真真切切,齐铭由此在梁州颇有威望,官家也对他青眼相加,裴大人,话已至此,且好好斟酌罢”
宋衡说完,便踱步去一旁查看,只留满脸震惊的裴英留在原地。
齐铭当初剿灭水寇的札子递回京州时,裴英还暗自赞许,本以为他是靠着齐家人的身份才得以做一州知州,却没想还是有本事的,可若宋衡所言是真,那京州如今出现的便是逃掉的那伙水贼,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更让裴英心惊的是,齐铭是齐溯举荐的,两人皆为齐家人,齐铭所为,齐溯可知?齐溯可是正一品大员,自己到时候若查到齐溯头上,怕是九条命都不够的。
怪不得宋衡如此谨慎,他当初知道真相,却未说出,如今告诉自己,让自己做替死鬼么?
裴英更是不待见眼前那位悠然自得地逛着的人了。
宋衡仿佛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瞪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刚想回头让裴英先回大理寺,却见随从急匆匆赶来。
“大人,有发现,在一偏僻小巷中发现一弯月形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