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盛庆殿
远处的天空已然泛白,只是如今天色尚未明朗,殿中依旧黑漆漆的,一内侍见殿中的灯不知何时灭了,便立刻点了灯烛护住,悄悄从偏门入殿,今夜风大,可别再吹灭了。
“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今行宫传来消息,官家已被贺知礼控住,城中已乱,朝臣们正等着殿下主持大局”一着朱色官袍的男子低声说,言语之中透着狠厉,见有内侍从偏门闯入,立刻吩咐身后的兵卫将其处理掉。
“韩国公何必如此,不过是个内侍,不碍事,且如今这宫内已被守军围住,他又如何传得出什么消息”
说话的人正是此番谋逆的主谋—盛庆朝皇太子齐王殿下,话虽说得风轻云淡,但语气中总带着些什么,畏惧?慌张?或是不安
昨夜的事太过顺利,将大半朝臣扣下后,又派人去了各家府宅看守,定了子时贺知礼发动兵变,挟持官家,不过一个时辰,便传回了消息,事已成功,两人都是长舒一口气,心中安定不少,随州益州两州的消息却迟迟不见人传来。
“殿下心善,老臣却不敢冒险,需知你我所谋之事容不得半点差错,还是谨慎些好,殿下,戌时时分,王老太师家的小公爷来闹,非要见见老太师,当时行宫之事尚未明了,我怕惹人生疑,便放他进来,将其关押。殿下如今是时候该见一见咱们的辅政大臣们了”韩国公推开正殿虚掩着的门,却被冷风吹得抖了抖,原来五月夜间的风依旧如此寒。
其实关押朝中要员的地儿正是盛庆殿后的议事阁,昨日将他们传召入宫,本打算将他们分隔开,可韩国公担心出意外,便禀了齐王,将所有人关押在一处,只齐王并不在意这些,虽与他相关,却又不相关。
兵卫押着十几位重臣入了盛庆殿,走在前头的便是当朝太师王恒祢,参制政事孟希行,枢密使齐溯等等。王老太师看见齐王,有一丝诧异,随即瞥见立于一旁的韩国公,哼了一声表示轻蔑。
韩国公见状,并未动怒,只吩咐人抬了椅子来“王老太师已是知天命,哪里禁得住这番折腾,快快落座”
王老太师并未理会韩国公,径直走向齐王行礼“臣见过齐王殿下,不知齐王殿下召我等入宫,又拘了一夜,到底所为何事”
齐王立刻将王老太师扶起,老太师历经三朝,怎不知今夜到底是何事,这分明是在质问自己,幼时承教于老太师座下,老太师曾劝过爹爹,自己并非能承继江山之人,切不能为一两句传言早立皇太子,如今看来,老太师早将一切都看的清楚明白。
心中羞愧,不知该如何作答。
“陛下虽在行宫,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难道会不知殿下所谓,心中所想?殿下,迎陛下回宫罢,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吹的不过是风,暴雨未至,一切都还来得及”
韩国公在一旁冷笑,拍手叫好“老太师果然是心系社稷之臣,不过陛下心思,老太师如何猜得到?殿下已得消息,城防司副司使贺知礼谋反,挟持陛下,陛下特意派人传来消息,请殿下带兵前往平乱,如今殿下请各位前来,不过是商讨应对之策,老太师又说的是何事?我却是听不懂了”
韩国公从身后兵卫手中拿出圣旨,递于老太师身后的孟希行与齐溯,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两人当然知道齐王与韩国公谋逆定不会成功,兵败不过早晚,只是如今被困在此,家中妻儿也必定被看守,身不由己,如何敢硬碰硬,两人本打算虚与委蛇,可老太师却是半分不肯让步,如今他俩即使假意做戏,也只会适得其反。
却只见圣旨被老太师夺过,掷于地上。
“你…你…你这是大不敬,王恒祢你是要造反吗?”
“造反的是你,随便拿个东西便想搪塞我,赵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齐王殿下本无夺位之心,定是你在旁唆使,赵肃,待陛下回宫,定将你治罪”
韩国公听见这话,心中大惧,这老匹夫油盐不进,若是身后的人也效仿,局面就难收拾了,立刻拔出身后兵卫的剑,指向老太师。
“不可,国公大人不可”齐王也是震惊,立刻阻止,却见老太师丝毫不惧。
“我王家世代配享庙堂,我王恒祢三朝为臣,还怕你这刀剑,竖子,要我与你同谋,做梦,你要是有胆量就杀了我”老太师言语激烈,一时倒震住了韩国公,身后的孟希行与齐溯立刻拉着老太师,陛下倚重王家,虽与老太师各有龃龉,但此时绝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
“祖父,祖父切勿动怒”王谨之从殿外闯入,将祖父护在身后,老太师刚想发怒,却见自家孙子使了个眼色,却想起,谨之是何时被抓进宫的,他不过是个举子,连臣子都算不上,赵肃为何会将他抓来,难道是要挟自己?可谨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为何会拦住自己?
“国公大人,祖父话说得急了些,但也是情理之中,如今陛下被困行宫,不知国公大人有何良策,我们做臣子的必定以陛下安危为重”
实际上韩国公并不敢将老太师如何,王谨之尚未入朝未官,王家也只一个偏房孙王慎之在朝中为禁军一五品官,但满朝人对老太师皆是尊敬,若他真死在自己手下,以后止不住要如何讨伐自己。
“还是小公爷明事理,如今陛下身陷危困之中,当务之急是救陛下,陛下已传了秘旨,当齐王殿下派兵前往,而离京州最近的青氺路巡检司尚有两万兵马可用,只需孟参政与齐大人二人手书便可调动,如今朝中人心惶惶,也需老太师出言安抚人心才是”
众人听见这话,皆是大惊,竟然是想要青氺路兵力,京州兵力不过十万,禁军五万,城防司两万,青氺路两万,武教团一万,如今宫中已被控制,那禁卫军必定已被齐王与韩国公掌握,行宫城防司也是他们的势力,若是再持青氺路兵力,那陛下又有何兵力可用?就算其他各州尚有兵力,抚远大将军高平有兵十万,镇军侯有十万兵马,可一个在青州,一个在云州,快马行军,也得七八日,那时又如何来得及?
王谨之心中却是安定下来,原来陛下真早猜到了齐王与韩国公想要青氺路兵力,而若非陛下下令,兵力调动只能由参政与枢密使二人手书调动,李湛暗自回京,早早将青氺路兵力握在手中,那自己何不推一把。
“荒唐,仅凭你一人之言,就想要两万兵马,且这圣旨不知真假,我等如何相信”一朝臣忍不住发问,却被身后的兵卫用刀抵住“大人不相信国公爷,也该相信臣下手中的刀”
孟希行与齐溯听见这话,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即便自己反抗,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事小,若赵肃趁机扶持他人拿走其他各州的兵力,那更会酿成大祸。
“陛下圣明,国公大人思虑周全,只是仅凭孟相公与齐大人二人手术,青氺路巡检司众人如何会信服?我这儿有官家令牌一枚,是官家常佩的,半月前赏赐于我,国公大人将这玉佩送到青氺路巡检司,到时无人再有异议”
王谨之从怀中拿出玉佩,赵肃惊喜万分,这玉佩是先帝赐于陛下的,当年每位皇子皆有,这玉佩可比手书管用多了,可这玉佩为何会在王谨之手中?陛下宠爱端福公主,而王谨之将与端福公主议亲,或许由此而赏赐也无不可,赵肃来不及细想这些,满脑子都是凭借这玉佩能控制多少兵力。
王谨之见赵肃面露喜色,便知这事成了大半,他们以为如今京州已是万无一失,必定妄想其他各州兵力,赵肃定会亲自前往说服各州知州,只等赵肃一走,齐王不善练兵,宋衡攻入宫中便会容易几分。
“谨之,你糊涂,你这是作甚?你个贪生怕死的,我王家没得你这般胆小鼠辈”王老太师见孙子竟将玉佩交予赵肃,这玉佩事关重大,他怎么能轻易就投向逆贼,怒气渐起,作势要抢过玉佩,就算将玉佩摔碎,落得个大不敬之罪,也不能让它落入逆贼手中,而韩国公哪里会理会,只一推,老太师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王谨之立刻将祖父扶着。
“祖父,如今的京州已变天了,你要赌上王家所有人性命么?”王谨之知祖父刚烈,可又不能告知真相,只好自己做了小人,老太师气急,想开口骂,却不能言语,只挥了挥手,王谨之脸上留下鲜红的巴掌印。
“殿下,祖父年事已高,禁不起折腾,不如安置了,再同各位大人一同商讨?”
齐王点头,吩咐人将老太师送回后殿,其实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排,在这之前,一切都已定下,一切都是韩国公筹谋,自己不过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孟希行与齐溯正犹豫该如何应对时,却见王谨之使了个眼色,如今他二人被困在宫中,外头到底是如何情况也不得知,或许只能相信他了,想来真是可笑,两人都是官至二品的朝中重臣,相信一无任命在身的小公爷,竟也是因为他将与端福公主议亲,而陛下宠爱端福公主,对他看重也是有可能的。
五月十三行宫大乱,贺知礼谋反,官家失踪。同日,韩国公前往青氺路巡检司调动兵力,副司使章立带兵两万回京州营救,名为营救,实则进一步控制行宫,韩国公继而前往益州。
五月十四,见韩国公出京州,城防司司使宋衡带卫御寺兵从钦斯门突围而入,守卫禁军皆倒戈相向,齐王退守盛庆殿,余一万禁军死守,两方相持不下。
五月十五,章立带兵回京,却被李湛射杀,李湛接手城防司两万兵马,相助宋衡,不过半日,攻下盛庆殿,羁押齐王赵玹,次日,韩国公也在前往益州途中被截,羁押回京。
一场筹谋半年之久的谋反,仅三日便草草收场,春猎春猎,这一场行宫春猎,猎的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