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地处皇城西侧的尚尧街后街,是为御街,街两旁便是各类酒楼林立,每至夜间,热闹非凡。来了京州,若不吃上一口樊楼的糟子肉,喝一口临江仙,再去明月楼赏月吃茶,那便是白来了。
吃饱喝足,再去勾栏瓦舍里一坐,听台上的人唱一出戏,看一场杂耍,若无佳人作陪,再去云庭街寻个知心人儿,那便是再快活不过了。
这便是繁华的盛庆朝,人们心之所向的京州,可这背后又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姑娘,你瞧莒娘那样儿,活脱脱勾引人的坯子,怎不去勾栏院里去,反倒来这沉香楼”一侍女气冲冲地闯进来,掩了门便开口骂道“不就是攀上了一品大员的儿子么?有甚得意的,论相貌,我家姑娘可不比她差,不过是会些狐媚子功夫罢”
侍女骂完了,却见自家姑娘倚在窗前,望着什么地方,便也探头来,却什么都没瞧见“姑娘在瞧什么?”
倚在窗前的人似被惊醒,笑着将窗关上“没什么的,只是今夜风大,便想着来关窗户,可却走了神,小莲,你方才说什么?”
“我的好姑娘,都火烧眉毛了,你还不急,你说说,来沉香楼的哪个不是来听你璀儿姑娘唱曲儿的,可都莒娘那小贱人截了,真是气得我,姑娘,你倒是想想法子呀”名唤小莲的侍女气鼓鼓地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方才我刚跟那头争了几句,禾娘子竟然说我没眼力见儿,我呸,不过是见莒娘攀上了齐大官的儿子,这才这般搪塞我,姑娘,你定要去禾娘子跟前讨个公道”
小莲性子急,自小又在云庭街这般的地方混,自然口无遮拦,许璀儿说道了她好些次,可依旧不长记性。
“小莲,那些大官人们想去哪儿便去了,难不成你还能将人绑来?你虽是为了我好,可沉香楼毕竟是禾娘子做主事的,你也忒胆大了,竟敢与她顶嘴,我且说了,若你再顶撞她,我也不会再帮你说好话”许璀儿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从箱奁中翻找着什么,随即拿出一副画卷来。
小莲见姑娘生气,心中虽委屈,可还是悻悻停了下来,见姑娘又将那画拿出来,又忍不住说“姑娘又将这画拿出来了?自前些年得了这画,顾忌着这是罪臣留笔,所以从未拿出来过,可偏偏前几日姑娘翻出来,被裴大人瞧见,差点惹了祸事,今夜怎又拿出来?”
许璀儿慢慢展开这画,一只白鹤飞上青天,而另一只在水草深处若影若线,赵轲丹青极好,承袭了前朝谢尧常用的手法,据说当年齐王殿下还召他一同赏画,齐王虽比不上慧贤皇后聪慧机敏,可一手作画的本事炉火纯青,犹如谢尧再世,而赵轲能得齐王赏识,想必也是有本事的,只是……许璀儿根本不知道什么谢尧,对着赵轲的画也看不明白。
“小莲,去拿炭盆来,把这画烧了”
听见这话,小莲一愣,随即展了笑颜“早该烧了,这画差点祸,留不得,若是姑娘喜欢画,明日小莲再陪姑娘去街上瞧瞧,哪怕是尚尧街的铺子,也是去得的”小莲说完,立刻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炭盆来,毫不犹豫地将白鹤图扔进去,似乎不记得这可是花了许多银钱的。
小莲见许璀儿愁眉不展,以为是舍不得这画,只好劝“姑娘,今夜外头可热闹了,听说金明池边来了新的杂耍班子,不如姑娘带我去开开眼?”
金明池?这原本是训练水军的地方,后来被弃置,成了划船游湖的玩处。许璀儿今夜心乱得很,开了窗,又合上,总是胡思乱想,出去走走也好,便让小莲禀了禾娘子,换了身衣物就出门去。
来了新的杂耍班子,这金明池果真如小莲所说的那般热闹,池边挤满了挑着吃食的小贩正与人讨价还价,趁人不注意还悄悄拿回一些塞到自己袖中,买的食客并未注意,因为他正瞧着桥上结伴游玩的哪家姑娘,而桥上的姑娘正指着池中缓缓而行来的舟舫,呼唤同伴,却见舟上有人掀开遮着的帘子,小郎君模样俊俏,姑娘忍不住拿手中轻绢扇子掩面痴笑。小郎君行了礼,却又躲回帘子后,惹得姑娘频频叹气。
“长钧兄,这京州果真热闹”躲回舟舫的小郎君理了理衣裳,在一月白锦袍的男子对面落座,一边说着,还从桌案拿了糕点,仔细打量着
“哦?比云州还好?那你便禀了孟相公,让他将你留在京州,这样你每日都能来这儿招惹小娘子了”男子轻声说着,见他一次拿了几块荷花酥往嘴中塞,便将跟前倒好的茶往他跟前推了推。
听出了对方的打趣之意,那人也不恼,端起茶一口饮尽,似还不过瘾,又翻看着食盒下一层的吃食,自顾自说“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回京州了,可偏偏我不争气,就算我爹在孟相公跟前说情也不成,哪像你,孟相公数次派人去云州,三顾茅庐,不就是为了你么?可你却几番推阻,长钧兄,你莫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虽你也姓孟,也算是半个孟家人,可你在云州的功绩,就连官家也是称赞有加,旁人还敢说什么?”
半个孟家人……这说法实在有趣,月白锦袍的男子痴笑了声,他孟舟不过是孟府官家的养子,如何算得半个孟家人,恐怕这话传到了别人耳朵里,又是京州的一个笑话。
“你都说了官家称赞有加,可却迟迟未见其下令,反倒来得勤的是孟相公,许临昃,你还看不出门道么?”
被喊做许临昃的人愣了愣,许久无言,自己虽在云州,可也常听爹常说些朝堂上的事,官家与孟相公,齐枢密使常常意见相左,所以连带着与这两人稍稍沾点边的朝臣都不怎么亲近,比如自己的爹,刑部尚书许光。
“许兄,回了京州,靠着你的身份,自是快活,可我希望你还是去云州,过几年等京州安定些再回,而我,回京州是不得已……”孟舟欲言又止,看了看眼前的人,终究是看向窗外的金明池。
可这话却让许临昃疑惑了,不是只回京州玩两日么?自己不过是玩笑几句,怎又扯这上面去了,以为是孟舟说笑,可见孟舟眉头紧锁,才明白话里有话。在云州事,自己虽担了执笔的官职,可那也是自家爹求来的,哪有真本事,每遇到事,都是孟舟出谋划策,自己才没闯祸,孟舟就如同自己的兄长一般。
“长钧兄,你这是何意?你是要留在京州?”许临昃连忙追问,却见孟舟不欲多言,便威胁“长钧兄好不地道,自己在京州享福,却将我赶去云州那偏远之地,我明日就去禀孟相公,留任京州”
孟舟见他不知事情危机,执意留在京州,只好开口“你我回京州,明面上是递交这些年的云州地方志,可实际上孟相公早悄悄派了人来,让我速速回京州,他会想办法将我留在这儿”
“为何?”
“许兄,你忘了云州谁要来了么?”
孟舟如此说,许临昃猛然想起,那不是……可是孟相公为何会中意孟舟?
“上月齐王谋反,官家虽将其压了下去,可盛庆朝上下人心浮动,官家也料到此,立刻让宣武将军李湛去了云州,美其名曰犒劳巡检司,可朝中人都知,官家是怕远在云州的镇军侯有异心,可还没等李湛到,镇军侯便昭告天下,自己失散多年的嫡子找到了,你说说,镇军侯这嫡子回来得巧不巧?”
许临昃若有所思,这镇军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当年娶了荣祁公主,先帝荒唐,极宠宸妃,下嫁宸妃之女荣祁公主是以二十万大军作陪嫁,这简直是前所未有,镇军侯便死死把持这二十万大军,如今多年过去,大军中早已是镇军侯亲信,官家是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了。而镇军侯的嫡子自在襁褓时便被贼人掳走,此时出现,镇军候又是安的什么心?
“随后朝中便有人上书,言这嫡子是故去荣祁公主唯一后嗣,要将其接回京州,连王老太师都阻拦不及,如今那嫡子已与宣武将军在一同回来的路上,许兄,孟相公猜不透镇军候心中筹谋,只好从其嫡子身上下手,而我在云州多年,也算熟悉些情况,所以这才将我调回,可你,是万不能沾这趟混水的”
许临昃听了这话,刚想反驳,却见帘子外人影浮动,随即有人在外传话“大人,外头高将军瞧见了我们的船,说是没去处,要来与大人挤一处吃酒”
“高将军?哪个高将军?”许临昃疑惑,高平还在青州,龙吟大军刚打了胜仗,高平怎会此时回京?
“自然是我了,你这小子,躲这儿来享受,也不叫上我”来人大嗓门,可偏偏听着却是个女子的声音,跳上船时船还晃了晃,竟也不怕,快步走到帘子前掀开,船中灌进一阵冷风。
身着皂色罗衫,交领处以金线滚边,夹裤塞进蹬靴,可绣着的平素纹格外抢眼,其实这装扮在京州也不算稀奇,可来人偏偏还戴着异族常用的小柄刀挂在腰间,恐怕她这一路走来也是受了不少人张望的。
“原来是女英将军,我还以为是抚远将军回京了呢”孟舟率先出声,在云州时,高翎儿常与许临昃厮混,嫌自己无趣,少与自己往来,今夜不知怎的又寻到这儿来了。
“原来孟詹事也在”高翎儿一愣,随即打了招呼,还装模做样地行了礼,倒让孟舟受宠若惊,连忙回礼。这高翎儿虽是女儿身,但除了自己的兄长抚远将军,却是谁也不放在眼里,连龙吟军底下的将领也被她追着打过,如今对自己倒是客客气气,难不成回了京州就收了性子?
“诶哟,你这可是上次白岩关一战缴获的?这上面镶着的是什么?看着不像是我朝产的,快拿来给我瞧瞧”许临昃早早瞧见了高翎儿腰间挂着的匕首,好奇地问。
高翎儿从腰间扯下,在手中把玩着,可就是不递给许临昃“让你在云州等我几日,我在平州收拾好了便去找你,一同来京,你倒惦记着这儿,撇了我自己跑了,我这一路可算是无聊至极,如今还惦记我这宝贝,想得倒美”
高翎儿顺势在一旁坐下,快速翻动着食盒,可里头吃食几乎已经被吃光了,便气鼓鼓地瞪了两人一眼,随即从怀中拿了银子,扔给外头小斯“你家主子也忒寒酸了,啥都没剩,你快去樊楼买些来,记得,我要糟子肉,现做的那种”
小斯唯唯诺诺,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立刻消失在船头。
“小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说的果真如此,不看便不看,只是你说我撇下你,我却愿望,你是将军,自然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可我是吃官粮的,上头让我送地方志,我还敢耽搁?算了,跟你说也无用,身不由己你这辈子恐怕都不晓得是啥东西”许临昃也不生气,这高翎儿虽有些脾气,可却没心眼,比不得官场上那些人,算计来算计去的,能有个这样的朋友,也是有幸。
高翎儿本就是逗他玩,见把话说开,也就将匕首扔到他跟前“这不是古延楼的东西,那穷酸地儿能造出这精贵物什?是漠南的二王子莫连恪送的。我见造得巧妙也就佩在身上了”
许临昃听见这话,立刻将匕首还给她,半笑着说“那我还是不瞧了,高翎儿,你可是个女子,收了漠南男子的礼,可不是定亲的意思?话说,官家此番让你回京可说是何事?我听说是要给你寻个好郎君呢”话中有揶揄,高翎儿哪能听不出,只是她也正愁着,实在不想在这事上和许临昃分辨,京州消息传得快,也并非空穴来风,她本不想回来面对这些,可兄长偏偏说宅子里多年未住人,让自己先回来打理府中事务,这借口实在拙劣,分明就是想把自己困在京州好安心嫁人。
高翎儿没了言语,许临昃与孟舟面面相觑,知道踩到了她的痛处,也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