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青萝回家,便看到父亲躺在祠堂中厅,被一块白布蒙着。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当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掀开白布,看到那骇人的一幕。
父亲鼻子眼睛嘴里皆是血,湿淋淋的血和凝固了的血,混在一处,连父亲的胡须都染红了。
她失声痛哭起来,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让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就在她悲痛欲绝的时候,院门外想起了马匹的嘶鸣声,接着便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她没有抬头,一辈子治病救人的父亲没了,一个老实巴交致力于医学研究的父亲没了。
一个对她宠爱有加的慈爱父亲没了。
父亲的离去,仿佛让她失去了一切。
她的精神支柱没了,外面所有的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周小先生,缇帅命我们将打死你父亲的元凶带来,要杀要剐,全凭先生做主。”
她本不想搭理,但是听到说话的内容,仿佛活了过来。
她抬头看到一名锦衣卫,那人长得浓眉大眼,甚是端正。
他身后还有十几名锦衣卫,押解了四五个人,这几人皆被五花大绑。
她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父亲给他的妻子诊断过,他的妻子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那人回到家中,便把妻子赶回了娘家。
谁成想,那女人也是有血性的,在回娘家的路上,便跳了井,一命呜呼了。
那人惧怕妻子娘家小舅子闹事儿,便推说是父亲将不能怀孕这件事儿告诉那女人。
导致了女人想不开,才跳井自尽。
之前他们也来闹过,但是只是想讹些钱财。
这件事情本跟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父亲心善,又可怜那一条鲜活的生命遇人不淑。
如今又落得如此惨境,便生了恻隐之心,将一生积蓄赔了干净。
谁知那人贪得无厌,尝到了甜头,便天天来闹事。
没想到竟然如此歹毒,将父亲活活打死。
可怜父亲一片良苦用心,好人没好报。
周青萝见到那还在不停喊冤枉、求饶的歹人,拿起锦衣卫递过来的剑,就要向那人刺去。
但是剑最终停在了那歹人的胸膛前。
父亲一辈子救死扶伤,以父亲的性格,他宁可死也不愿意让那歹人死。
这就是父亲,善良得没有底线。
周青萝定格在刺剑的姿势,问道:“如果我今天不杀他,你们会怎么做?”
“五人皆凌迟处死。”那锦衣卫简短地说。
周青萝将剑还给锦衣卫,说道:“谢谢你们。”
那锦衣卫会意,便带着一众人等,离开了周府。
待周青萝治丧完毕,才得空想要答谢她的恩人。
周洛凡行医多年,无意之间也积累了很多人脉。
经过多方打探,周青萝终于知道,那锦衣卫口中的缇帅,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北堂赫亦。
而那受命的锦衣卫统领,便是锦衣卫副缇帅炎彬。
北堂赫亦的大恩大德,她无以回报,但是至少登门拜谢是最基本的礼仪。
她在福祥客栈等了很多日,终于见到了炎彬,她只对炎彬印象深刻。
她让炎彬代为转达,可是炎彬却说北堂赫亦已经离开巫溪办事。
应该还会回来,但是时间说不准。
她不想就此空手而归,便日日来福祥客栈等候。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见到了北堂赫亦。
那时北堂赫亦正从二楼下来,走到拐角处,两人便在那里碰了个正着。
她居于低处,便抬头仰望北堂赫亦。
他是那么高大威武,是那么自信款款,是那么温文尔雅……
一时之间,所有好的词语似乎都能表达,她对北堂赫亦的印象。
又似乎,都无法表达,她对北堂赫亦的印象。
炎彬在北堂赫亦耳边低语了几声。
北堂赫亦似乎不太明白,炎彬又说了几句,北堂赫亦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会记得她这个小人物呢。
她的心中有些失落。
她知道,她不应该有这种负面的感觉。北堂赫亦可是她的恩人,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周姑娘请节哀。”北堂赫亦边走下楼梯边率先说道。
“谢谢将军的大恩大德。”说着便要跪下来。
周青萝之前经常看到病人,为了表达对父亲的感谢,给父亲磕头。
那时她不能很好地理解这种行为,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切地明白。
除了磕头以外,其他种种,真的难以更好地表达感激。
北堂赫亦拿扇子挡住了她那下落的胳膊。
“周姑娘不必挂怀。周先生医术高超,闻名遐迩,末将未能一见,甚是遗憾,为周先生报仇,算是全了我的敬仰之情。”
周青萝在未见到北堂赫亦之前,一直以为北堂赫亦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应该是那种五大三粗的莽汉。
但是如今看来,不仅仪表堂堂,谈吐也不俗。
之后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北堂赫亦便匆匆离开了。
从此她的心里,便住进了一个人,再也没有改变过。
那日傍晚,周青萝写书到很晚,便舍了丫鬟,想独自在将军府转转。
她心中有件烦心事儿。
宋吟的病已经好了,虽有咳疾,也是因为在松泉山庄营养跟不上,只要稍加调理就可以了,身体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她早已经可以离开了。
可是她却不想离开。她害怕这一走,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北堂赫亦。
她已经二十九岁,对于十五岁便婚嫁的苍云国来说,她已经是个十足的老姑娘了。
难道要等老了,才能见到北堂赫亦吗?
到时,人老珠黄,北堂赫亦更不可能爱上她了。
更可况,北堂赫亦仿佛对宋吟有别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便胸闷得难受。
转了半晌,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含凉轩,那可是北堂赫亦的住所。
她想转身离开,可是转念一想,还是隐在暗处,万一能见到北堂赫亦呢?
她虽然身在将军府,但是却鲜少见到北堂赫亦的身影。
她又脸皮薄,也自觉寻不出什么合理的由头去见北堂赫亦。
便这样远远地看上一两眼,也是好的。
有人断断续续往里面送去吃食,想是北堂赫亦正在吃饭。
夜幕已经降临,也是吃饭的时候了。
她也是趁着夜色,才敢在暗处看北堂赫亦。
若是在白天,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该是多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