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声,孔正谊身边的一个女修手里一条白绫飞出,就要卷了麟奂珠,韦嘉言冷冷的哼了一声,素手抬起,在发梢拂了一下,抽出发带来,青丝落下,那发带随她手腕轻轻摇动,一瞬间也长成一条丝巾,直追白绫勾住,轻轻柔柔的缠住了,似是被两人带动了,那六颗麟奂珠顺势散开,地上的线条刹那间大放光华,整个大殿里的灵气忽然紊乱了起来。
杜兰真眼角一直看着杭溪,见他跨出一步立即抽出法器挥出,杭溪被她惊了一下,及时挡住了,杜兰真对阵法没什么数,那么她就不允许在场有人心中有数,不管杭溪到底有没有搞懂,反正不让他得逞。
杭溪为此大伤脑筋,顶着她的攻击仍是步履艰难的往前走,忽的灵光闪过,杜兰真猛地一侧身,一道灵光劈过她身边,杜兰真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身形一转,又是一道灵光,她多年苦练的身手在这一刻忽然派上用处了,杜兰真自踏上仙途还从未如此狼狈,她在阵中不断转身,灵光流连在她身边,她一身酡颜的缎衣,仿若一只穿花蝴蝶翩然而舞,看着潇洒,其实连裙摆也给灵光割坏了。
杭溪显然已经对阵法有了解了,这样下去她只会一步步被算计。杜兰真握紧法器,两道灵光同时闪过,她眼睛一亮,挥剑而上,灵气大震,灵光晃了晃,已改换了形状,杜兰真矮身从灵光下滑走,此时一枚麟奂珠正从她耳侧慢悠悠的飞过,杜兰真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来,麟奂珠忽然一下子飞得远了,原是不知谁用灵气推开了。
杜兰真的首要目的是夺得麟奂珠,不是跟人纠缠,她飞身而出,向麟奂珠追去,身旁燕泰忽然横插一杠,杜兰真对麟奂珠志在必得,容不得谁争夺,剑光劈头而下,燕泰的身形一顿,一挥手,杜兰真只觉得眼前一花,十几张符箓劈面而来,她心中一凛,燕泰现在在她前面,如果躲避或者防御就会被他抢先,继续前行却是找死,心念一动,她瞬息间也一挥手甩开一大把符箓,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后逃开,身后“轰”的一声炸开,等杜兰真回身之时,燕泰已被炸得远远的了。燕泰不知道杜兰真又扔了一把符箓,身后防御不住,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炸得远了。
杜兰真也不顾许多,掠身向麟奂珠而去,她伸手就要触到,正待收入囊中,灵光一闪,她不得不缩手,“啪”,麟奂珠应声而碎。杜兰真平素风轻云淡的,此时却几乎暴怒,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想起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杭溪不让她拿到麟奂珠,她也不叫杭溪得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她的一段妄念,她的攻击手段贫乏,而杭溪却已经了解了阵法,她所谓的不管不顾也不叫他得到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真想得到麟奂珠,她就必须理解阵法。
但这又何其难!多少人一生无法领悟阵道,有的事情不是她想就可以办到。
杭溪几乎掌握了全局,他挥手之间,灵光闪动,一眼看去,仿佛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曹浦和避之不及,为灵光劈在肩头,霎时鲜血淋漓,之前众人斗法煞是好看,却是没人受伤的,他的鲜血,首度告示着这场争夺的凶险。
众人还未多想,四围已是灵光无限,脚下的线条忽然似有灵,流光暗动,不复笔直呆板模样。细细看去,只觉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众人不敢多看,杜兰真却下死力看了好几眼,眼前隐隐山川暗涌,她脑中灵光一现,手里已是握住了阵旗,朝南方用力挥了三下,一时间眼前山河改容,杜兰真忽觉自己站在万里江山之中,眼前再不是什么线条,而是一条条奔涌的江河。
她下意识的朝杭溪看去,后者也在看着她,原来这才是杭溪眼中的世界?这一刻,她超越了棋子,首度站在棋盘外看这方寸。
杭溪拂袖,卷地狂风忽起,杜兰真复指正南三下,离宫大振,木行俯首。杭溪负手指点数处,势为之改,杜兰真认出他指点的方向,推开阴阳,将他手段一一化解,一时之间,两人竟成僵局。
两人一来一往,江河往来颠倒,众人眼中却只是灵光频频,初一开始,两人都游刃有余,时间长久了,杜兰真终是动了,她向外踏出一步,之后不免支绌,退开一步又一步,反观杭溪却淡然自若模样,立在一处始终未动。
他们似乎全然投入在斗阵之中,麟奂珠在空中飞来飞去,但谁若是想捡漏,那实在打错主意了,一旦有人想去取,灵光首先往他身上招呼。
杜兰真看似和杭溪有来有往,实则已经陷入困境,慢慢的连外人也能看出,她心中暗暗叫苦,却不能放弃斗阵,那无异于是任人宰割。
仔细想来,杭溪似乎并没有一味攻击她,只是慢慢的逼她后退,杜兰真将所有事回忆起来,忽的警铃大作,顿住脚步,生生顶住狂涛巨浪,绝不再后退半步,杭溪不紧不慢的挥手,一定要她后退。
杜兰真根本支持不了多久,但她非得坚持不可。倘若她再后退就会站在死门上,到时必败无疑。
——但,坚持不往后她也必败无疑。
江河滚滚,化作滔天巨浪,泛滥难抗,向她打来,她再无办法,只有催动灵气硬抗,水光迎向她,却在她头顶滞了滞,化作水雾散开了,杜兰真精神一振,双手平推,身后死门方向向西移开半寸,整个阵法为之一变。
杭溪眉头微皱,他本来占据了开门,韦嘉言忽然插手,杜兰真已意识到八门站位,一旦得以喘息,立即就改了阵法,他不得不移动方位。
杜兰真此时什么都明白了。
红春洞府的阵法完全遵照奇门遁甲的规律,兼重天时、地利、人和、神助、格局,天时对应九星,地利对应九宫,人和对应八门,神助对应八神,格局组合即奇门遁甲中天、地、人、神、星、门、奇、仪组合结构,以十干克应,八门克应,星、门、奇、仪组合为代表。
三式流落,传承稀少,严格遵循三式布阵的已是少数,但眼前却有这么一个!
她看见韦嘉言挥手阻住开休生三门,便指上连珠,连点三凶星,青光连连。
杭溪不慌不忙,双手挥动,六仪数改,韦嘉言脸色一变,也是十指连动,杜兰真和韦嘉言还是头一次联手斗阵,不敢贸然插手,只能看出杭溪打算改动六仪达到克宫的目的,难以预知这两人相斗的最终走向。
杜兰真仔细的观察走势,偶尔出手相助,两女携手,竟只是与杭溪斗了个不相上下。
杭溪双手在身前抱圆,杜兰真终是看透他的意图,已来不及阻止,心下一狠,也是一手向外荡开,山河随两人手势倒转,两人同时吐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
杭溪调动六仪之数,杜兰真干脆移换八门方向,一时间,杭溪站在了兑宫,杜兰真则站在乾宫,此时六丙到兑,名为”凤凰折翅“,凶;六丙到乾,名为“天成天权”,凶。杜兰真本可以躲开的,但这样不免就给了杭溪反击的机会,她此时恼杭溪甚于所有人,也忌惮杭溪甚于所有人,宁愿选择双输的局面,因为杭溪输不起。
韦嘉言抓住时机,招手之间,四枚麟奂珠已然入手,杜兰真冷眼看她,韦嘉言却毫无所觉,很痛快的把两颗麟奂珠塞到她手里,杜兰真微微松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了些。
“各位,剩余的那枚麟奂珠,我们并无兴趣,各位可自便。”一人只能吸收一枚麟奂珠,他们四人不可能带走多余的那一枚,一旦出了阵法就会被夺去。杭溪在被重伤的那一刻已经给人击出阵外了,他的阵法能力确实高于杜兰真,但斗法的本事却绝比不上她,同样是克宫被击,杜兰真仍力持镇定,杭溪却已无还手之力。
卫衔很快走到她身边,杜兰真把麟奂珠塞给他,两人也不多话,迅速离开阵中,连热闹也不打算看,匆匆忙忙就离开了宝殿洞天。
“这回还全亏了你啊!”卫衔感叹道,“堂堂男子汉,竟成了吃软饭的!”
“不耽误您的男子气概,麟奂珠还我吧。”杜兰真没好气的说道。
“可别啊,就指着杜仙子您接济小的了!请杜仙子别担心我,尽管罩着我吧!”卫衔笑嘻嘻的说道。
“找个地方吸收麟奂珠,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杜兰真不理他。
两人麟奂珠既已得手,心境全然不同,哪怕杜兰真修身养性,一想到麟奂珠给她带来的好处仍是激动不已,有了麟奂珠,她二十岁修成筑基的可能更大了一步。
半年后,红春洞府天幕忽的开了一道裂缝,看到的人心知是归期已至,纷纷驾着飞行法器往裂缝飞去,杜兰真和卫衔一前一后出了红春洞府。
裂缝由六宗金丹修士携手开启,延续了整整三刻钟方合拢,杜兰真扫过平台上的人,独不见杭溪。
“他呀,谁也不知道去哪了。”韦嘉言撇撇嘴,“当时大家都在争麟奂珠,等争斗结束了,谁也找不到他人了。”
不会吧?杜兰真听了,想到一种可能,不由看向韦嘉言,后者一脸不痛快,“谁知道!”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杭溪是在接受红春元君的传承。”戎林真人听了他们的叙述,分析道,“红春元君在已知资料里没有记载,但根据你们所说应该是位阵道宗师了,杭溪所获得的很有可能就是阵道传承。”
机缘也,时运也,杭溪那样的天资,先有碧落宗倾力栽培,再有上古传承,谁也不知道他日后得有多可怕!
饶是杜兰真这样不追求上古传承的,仍是不免为他的好运所惊。
机缘总是别人,谁也嫉妒不来,众人各自感叹一番,唯有碧落宗的金丹真人留下一个等杭溪,其余各宗弟子皆回宗门去了。
***
回到极尘宗之后,杜兰真又重新过上了她深居简出、埋头苦修的状态。她资质上佳,又有高人随时指点,暂时也还没到有心魔的时候,就这样按部就班闭关下去,进展也很不错。
这个世界上,鲜少有人能有杜兰真这样优渥的条件,也鲜少有人能在最青春活泼的年纪把自己锁在屋里修炼。所以,所有能将这两者兼备的人,除非是运气实在太差早夭了,否则必为一时天骄。
杜兰真双灵根的资质,放在所有修仙者中算是天才,但放在天骄云集的六大宗门里,就只能算是一等的精英,谈不上天才。
不过,她从小一心一意苦修,且心智发展得远比常人快,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因此她从普通精英里脱颖而出,跻身于天才的行列。即使是温海蓝这种真正的天才、即使是须晨真君这样眼界极高的大佬,看到杜兰真的时候也不免给她一个赞许和鼓励的颔首,认可她的能力。
然而,有时候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谁都懂,但真正降临在人们身上时,又很难有人能那样豁达了。
尤其是杜兰真这样十年如一日以二十岁前筑基为目标的人。
一转眼,她十九岁了。
但她的修为仍停滞在炼气九层巅峰,也许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到炼气十层,但这临门一脚似乎非常渺远,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耐心打磨,等待契机”这样的话,自从陷入瓶颈后,杜兰真从温海蓝和须晨真君那里听过了无数遍。她非常耐心,勤加打磨,也绝不会靠外力强行突破坏了根基,但这瓶颈仿佛真的就过不去了,一直纠缠着她。
杜兰真知道心急是会坏了心境的,她勉力调整心态,平时仿佛真的不在意这种事,唯有夜深人静时偶尔直视自己的内心,才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放不下。
有时候,她觉得那所谓的契机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不过,命运教给她的一个最真实的道理就是:小孩子别乱说永远。
她十九岁那年,有外宗修士来宜中岛拜访温海蓝。
“你不是急着找机缘吗?”温海蓝把她叫回去,指着自己的访客说道,“让他给你算一卦。”
“虽说咱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但就这么直接为我做决定,是不是有点不大好。”这个被指派任务、莫得选择权的算卦工具人叹了一口气,但显然没有一丝不悦。
这是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他面色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白,气蕴温和,望了杜兰真一眼,“这就是小妹你带的师妹吗?”
“这是我族兄,温海平。”温海蓝没有搭理他,只是望着杜兰真,向她介绍道,“他是六壬阁的修士,擅长卜卦,和我一样都是金丹期。”
杜兰真从来不知道温海蓝还有个族兄在六壬阁!她略显好奇地望了温海平一眼,觉得他和温海蓝长得实在不大像。看温海蓝的样子,绝对不像温海平那么兄妹情深、感情外放。她永远是平淡的、平和的、润物无声的。
“你要卜筑基的机缘是吧?”温海平叹了一口气,接受了自己工具人的命运。他取出算筹,在两人面前摆开。
“平时他不会为金丹以下的修士出手,即使出手,也不会拿出算筹来,因为修为差距太大,不需要。”温海平在那占卜,温海蓝便拉着杜兰真站远了,“用了算筹,更慎重,也更精确一点。”
杜兰真望了温海蓝一眼。她太熟悉温海蓝了。她的师姐就是这么一个人,即使再珍视你,也会平平淡淡的模样。又或者即使你在她心里只是路人,但她对路人也会有温情。
这是要她领情。
“我明白,我会好好谢过温师兄,把这份情谊记在心里,日后必将报答。”杜兰真温顺地说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也很感激师姐,日后如有差遣,绝不推辞!”
温海蓝偏过头望了望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真心诚意的笑容来。
杜兰真很清楚,温海蓝并不需要她报答,也不需要她感激。温海蓝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这个人。师姐照顾师妹不求回报,但这不代表她就能不感激了。
“咳,如果要表演姐妹情深,起码等我走了吧?”温海平干咳了一声,“哗啦”一下收起算筹,“累死累活给你们占卜,你们倒好,一甩手聊起天了,真就把我当工具人呗?”
杜兰真眼里满含热切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温海平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点。
温海平迎着她热切的目光,平淡地说道,“岁初夜月,三山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