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真身形一晃,足下几乎站不稳,就要倒下,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肩上,扶住了她。杜兰真转头看去,是明心谷的那个女修韦嘉言。她勉强点头笑笑,只觉神情恍惚,头痛欲裂,又恶心得想吐,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勉强取出丹药服下,才稍稍好了一些。
“修真一途,图的就是来日方长,为一时意气逞强任性,是为不智。”戎林严肃的扫视了六人一圈,重点看了看杜兰真。
六人神情一肃,俱是恭敬的答道,“谨受教。”
杜兰真自知戎林这话泰半是说给她听的,态度更是恭顺,她自思方才做法,也不免有些悔意,当时倔意上来,心中不甘,竟全然不顾安危。但事已做下,悔之无益,只默默记下。
“六宗的阵道前辈云集此处,为你们研究出了一条可行的路线。”戎林有意让杜兰真得个教训,并不等她恢复,开口便讲起来,杜兰真心中确实后悔极了,但她也并不慌张,一边尽力集中精神记下戎林的话,右手一翻,取出张符箓来,灵气催动,发出莹莹的光彩。
戎林看去,只见杜兰真面色恭顺,手一翻,竟是掏出张留影留声符来,心下算是服了,口中仍道着要点,只是说的不那么快了。须知留影留声符本身极其稀有昂贵,远不是单纯留影或是留声的符箓可比的,杜兰真舍得下本钱,戎林也不会一意刁难,何况,他还要给其他五人说。
待戎林说完了,便叫他们去了,杜兰真已知道杭溪和韦嘉言同她一样读完了玉简,只是没有她那么狼狈,至于曹、燕、孔三人,却是没有读完的。可见杭、韦二人不仅神识强大,于阵法上的天赋也非常之强。她只是想了这些便觉得头晕目眩,自知自己累得很了,勉力走回极尘宗的位置。
“何至于这样逞强?”禁制虽下,外人却能看得见里面的情形,杜兰真刚一回来,金丹真人便斥责她,“万一伤了可不是小事!”
杜兰真惨白着脸,倒显得风姿楚楚,可怜兮兮的,金丹真人也没有多说,卫衔伸手搭住她的胳膊,杜兰真顺势就靠了过去,外人看来,她虽搭在卫衔手上,仍是腰杆挺直,气度从容的模样,卫衔却知道她身上泰半都压在自己手上了,可见是累极了。他也不说她,只是托着,她简直轻飘飘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卫衔没责备她逞强,杜兰真心里很是安慰。她和卫衔不仅是性情相投,更是对彼此的性格无比了解,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卫衔猜都猜的到,同样,卫衔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也可以预见。本质上,他们都很骄傲,只是杜兰真披上了与世无争、佛系的外衣,卫衔则以漫不经心掩盖。
元婴亲传,天之骄子,又有哪个不骄傲呢?
“我这次累得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气来。”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上古阵法,果然不同寻常,哪怕是预先把解法告诉我让我记下,我都觉得吃力。这还只是一部分。”她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是阵道天才。”她偏头看向碧落宗的方向,“那个杭溪,神识强大、阵法天赋又高,我不及他。还有明心谷的韦嘉言,也比我强。”好在,她也不是垫底的。
“子时才进,你要不要恢复一下?”卫衔问她。
“好。”杜兰真点点头,卫衔在重要的时候还是很正经认真的。她盘腿坐下,取出阵盘来,卫衔便给她护法。
等到杜兰真睁开眼,她精神已恢复了很多,不再脸色苍白了。除了她之外,几个元婴亲传都不擅长阵法,故而她取出留影留声符,只是自己看了起来。
子时一到,数位金丹真人一同运功,平台上忽而华光万丈,直冲霄汉,为山体上的阵法所掩盖,灵气氤氲,杜兰真扬声道,“极尘宗弟子且跟紧我一同入阵!”
话音刚落,华光一闪,众人便消失在了平台上。来自六宗的金丹收了力,面面相对,他们已尽人事,接下来的事情,全看这些炼气期弟子的本事了。
四围尽是灰蒙蒙的,暗彩流动,六大宗门的弟子谁也不敢离开队伍,明明都是竞争对手,此时也只能互相依靠。
杜兰真不说话,只是在脑中将红春洞府中阵法的信息又过了一遍。因为红春元君是上古修士,所用阵法今已难考,更不知名字来历,只能依靠已有的记载一点点破解,杜兰真六人拿到的就是一群对阵法有研究的金丹修士研究之后同心协力得到的辅导资料,知识点全在手里,就看会不会用。
阵法虽已不明,但遵循的规律却是古今相同的,经过许多真人甚至真君的研究,基本可以确定在“三式”的范围内,又因为六壬阁的修士于大六壬上浸淫多年,也可以判定排除,故而,如不出意外,破解之术就在奇门、太乙之一了。
想到这里,杜兰真忽觉“难怪”。这两年温海蓝不停的给她讲上古阵法符号,须晨真君给她辅导的时候也重点在古阵法破解拆分之上,就连外出历练也是温海蓝给她安排好了地点,去的尽是些上古遗迹。想来那个时候宗门已经找到红春洞府,金丹真人们正在破解阵法,只是因为技术仍不够,最终只能让炼气弟子进入。须晨真君作为阵道宗师,肯定早已得知消息,给她提前准备。
“如果几位没有意见,不如让我先来试试?”曹浦和问道。
“请。”几人都拿不定主意,客客气气的请他先行,曹浦和也就不再客气,一马当先,领着六壬阁的弟子前行,其余几个宗门的弟子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行动,见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七拐八绕下,一大群的六壬阁弟子便消失在了众人眼里。
这是过去了还是走错了?众人俱是蹙眉,在进入阵法之前,六宗弟子都不会分开,毕竟各自拿到的内容不同,不守望相助根本不可能闯过阵法。
“既然曹道友很肯定,我们赤霄宗也不妨一试。”专业事还是专业人来,各宗的亲传弟子互相商量了,最后还是由擅长阵法的弟子说话。孔正谊率先表明了态度,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赤霄宗是六宗之首,虽与昇阳宗争得厉害,但它一日是六宗之首,一日便有这个底气。
“怎么样?”卫衔问杜兰真。
“我没有得到相似的传承,且看曹浦和倒是很有把握的模样,姑且一试何妨?”
“万一走错了你负责?”令狐璇撇了撇嘴。
“尚未破阵,何来走错?”杜兰真不冷不热的说道,“令狐仙子但凡有什么高见,也可以提出来,若是没有,就听我的。”
“你别把大家带跑了就是,极尘宗丢不起这个人。”令狐璇挑眉。
“不劳挂心。”杜兰真冷淡的说道。
几个男孩子听得两人话里刀枪剑戟,面面相觑,十分懵逼。
等到赤霄宗昇阳宗的弟子都入了阵,杜兰真一马当先往阵中去了,她已记下曹浦和的走势,依法炮制,果然柳暗花明,又是一番景象。杜兰真看也不看令狐璇,心中却大扬眉吐气了一番。
“既然各位前辈交予我们的都不是完整的阵法,我们理当守望相助,不如大家集思广益,一同破阵?”孔正谊挑头,几人都应下了,当下同进同出,一旦遇上自己会的阵法便出声领头,偶有一两个阵法有两人或是三人都觉得自己会解,拿出的路径却各不相同,六宗弟子便挨个试探,但阵法一道往往不到尽头不知是死路,六人只觉得莫大压力,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有时众人停在一个阵法前吵得昏天黑地,谁都是天之骄子,谁也不服谁的,杜兰真觉得在阵法里逡巡了三五个时辰,更甚于她三五年苦修。
阵法研究常有需要数日的,身后的普通弟子却未必等得,这时就需要其余的元婴亲传管束了,杜兰真六人一面是自觉学艺不精,一边又背负着领路重任,脾气都暴躁了起来。
“我大约有数了。”待他们走了十几个时辰之后,杭溪忽然开口,“我们一直在绕圈子,但也让我确定了是奇门遁甲。”
到底是奇门还是太乙,六人走了这十几个时辰心里都有猜测,但到底是哪个,却都不敢肯定的说出来,此时杭溪如此笃定,怎不叫人吃惊?
杭溪话不多,但也不是冷冷冰冰的模样,提到阵法却显出十分自信来,他挨个指出众人经过的阵法,“此为开、休、景三门,可见我们走的并不尽对,却也不算太差。”
开门、休门、生门为吉门,杜门、景门中平,众人细思,发现他的话十分有道理,杜兰真也觉得是奇门,但却不认为他们走过的是开、休、景,“我倒觉得,我们只走过了开门和杜门。”
她说着,也依次指出他们走过的阵法,杭溪指出的是其中一部分,她指出的又是另一部分,彼此又有重合,众人听了杭溪的觉得有理,再听了杜兰真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一时摇摆不定。
“不然。”杭溪毫不犹豫的说道,“倘若二六、二七两阵属杜门,杜门小凶,六乙到巽,玉兔乘风,吉,三奇应克,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岂非失当?”
他说的简单,杜兰真却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她不说话,韦嘉言便开口质疑,“休门居坎宫,属水,金生丽水,坎水当得乾金而生,倘一九、三七属惊门,岂非更恰?”
“六丙到兑,凤凰折翅,凶,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岂非更恰?”杭溪仍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你说的确实有理,但此处是红春元君洞府,万一有友人前来,抑或是他人误入,岂非九死无生了吗?元君行阵,未必如此狠辣。”韦嘉言也不去想他所说的,只是扬声问道。
杭溪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若是如此,则当重新推演了。”他说完,沉吟了一下,“应是开、景、生三门。”他指指点点,初一开始尚有停顿,说到后来,却越说越快,几乎是一气呵成,“若不然,则是开、景、伤三门。”
他不止说一种推测,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饶是以韦、杜这样自诩在阵道上有几分天资的人也惊讶极了,一时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喟叹之意。
“我倒觉得是太乙也未尝不能呢?”曹浦和笑着,也指点一二。
“不然。”孔正谊对答,“数有奇偶,宫有阴阳,太乙在阴宫得偶数,为不和数,此处不符。”
“主大将属金,为金神,为太白之精,受金徳之正气,主兵戈战争,旺于秋三月。此时正为秋季,不是正合吗?”燕泰问道。
“非也,若与始击、客大小将关,更遇凶星、凶门,主大将必死。红春元君许无赶尽杀绝之意,也绝不会做出这样失败的阵法。”杜兰真接口道。
其实曹浦和并非真的以为此处遵循太乙,燕泰也不是真的有疑,只是杭溪连挫二女,风头太盛,不免损了其他五宗锐气,故而几人联手,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根本不给杭溪开口的机会,将方才他一人独斗二女,力压五人的气势瓦解得一干二净。
杭溪未必看不出一二,只是他也没机会挽回,只能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大家心中有数,想来走势已有数了?”孔正谊笑道。
众人俱是一笑,自信之色昭然,相视之后,先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