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盘被公子朝派去的人“请”至卫王宫之时,尚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然当他一眼看到昭阳殿前的百丈陷坑,坑底那残缺的龙图,坑壁上断断续续的壁画,登时便是眼睛一亮,如痴如狂地看着那些东西,连他曾经敬仰已久的孔丘到了他身边,都全然熟视无睹。
“他能破此机关?”孔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余岁模样,神情痴迷,眼神倒是极为干净纯粹,只是身形单薄,还有些许佝偻,全然没有公输家那些匠师的大家风范。
孙奕之看了眼已然被那千年古迹迷得浑然忘我的公输盘,只能苦笑了一声,说道:“先生也看到了,若非此等痴人,如何能专精此道?以弟子之间,公输盘天分之高,怕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孔丘虽看不出公输盘有何能耐,但对孙奕之的眼光还是有几分信任,只是白了他一眼,轻哼道:“若他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厉害,老夫就在此等着,看他能不能保全这些古物,找出玄宫入口。”
“玄宫?”公输盘虽是沉浸于面前之物带来的震撼中,然而一听到这两个字眼,亦是浑身一震,双目异彩绽放,热切地望向孔丘问道:“老人家说的可是颛顼大帝所建之玄宫?”
孔丘点点头,抚须颔首:“除此之外,这天下间,何来第二个玄宫?”
“是极是极,若非颛顼大帝,这天下间,也无人能建如此玄宫。”公输盘跟着连连点头,兴奋得不能自已,一双手更是不停屈伸,看着那些图案便跃跃欲试,“你们是说,这玄宫入口,便在此处?”
孙奕之见他一脸亢奋之色,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你既然知道玄宫,也应该知道,帝丘本是颛顼之墟,玄宫隐世之后,再无踪迹。我们也是看到此处地陷露出龙图,昨夜还有地泉喷涌,这上有飞龙,下有黄泉,正应了昔日玄宫之说,故而推测玄宫入口便在此处。只是这地方机关重重,先前光是一个毒虫便已折损了一人,孔师想要保全这些千年古物,我只好请你来帮忙……”
“孔师?”公输盘一脸呆滞地转向孔丘,只觉得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这位便……便是……是孔……圣……圣人?”看到孙奕之点头,他两腿一软,当即便跪倒在地,热泪盈眶地连连叩首,“公输盘今日有幸得见圣人,当真是三生有幸……”
孔丘早已习惯受人膜拜,倒也不以为意,当即便上前几步,伸手将他扶起,温言道:“公输先生不必行此大礼。奕之说你在机关一术无人能及,老夫也想一开眼界,还请先生能一展身手,保全这些千年古物。”
公输盘被他扶起来,感动不已,一个劲地点头说道:“圣人言之有理。此等千年古物,难得现世,弟子自当竭尽全力,不违所命。”
公输家如今虽已在鲁国名列世家之位,依然无法改变其匠户出身,而昔日孔丘于鲁国任大司寇之时,曾与公输家主交好,公输盘当时年幼,未曾见过,却也在家主言语之中听闻一二,家主对孔丘的推崇备至,也让他向往已久,如今竟有幸得见,自然对他所言格外看重,当即便打起精神,拿出全副本事,来研究这龙图陷坑中的机关。
孙奕之见他拿着个小木槌,在石壁上轻轻敲打,又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在龙头骨处比划了半天,全神贯注的时候,一扫平时谨小慎微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胸有成竹的大师风范。
他虽只不过比公输盘大了几岁,可他十二从军,十五便独领一军,后来更是官至上将军,统领一宫禁卫,识人用人之道,不知超出凡几,只一看便已知道,公输盘年幼时便寄人篱下,虽有天赋才华,却一直被打压,形成谨小慎微的性子,唯独在他擅长之道上,一旦投入,便能体现出与众不同之风采。
就连青青,这会儿也好奇地跟着他,一边问一边学着他的样子,在坑壁上敲敲打打,倾听石壁里传来的回音。
公输盘见她学得似模似样,也耐心地教她,该如何敲击,如何分辨回音,两人都是性情单纯,做事容易痴迷,如此一来,反倒将周围诸人视若无物。
青青内力精纯,耳目灵便,远胜过公输盘,方从他那学了听音辨物,就迫不及待地实验起来。她轻功卓绝,不大会儿功夫,便已将整个陷坑坑壁都敲了个遍,反倒让公输盘惊得目瞪口呆。
就连原本在一旁翻看那些龙图蚌骨的孔丘和蘧伯玉,也被她露出的这身本事吓了一跳,看向孙奕之时,眼神便与先前大有不同。
而公子朝则是在惊骇之余,心底却蠢蠢欲动。先前只觉得这女子粗鲁愚笨,还有些看不起孙奕之的眼光,却不想她竟有如此本事,难怪孙奕之不惜与自己反目,也要护住她。以前也曾听闻孙武练兵之时,曾单独训练出一营女兵,他当时还嗤之以鼻,压根没想过女子习武从军能有何用处,可如今看到青青的本事,心中一动,却另生出了一番念头来。
“这里!阿盘!来这边!”
青青已经绕了大半圈,忽然在一处停下,一边敲着坑壁石墙,一边细心倾听,忽地眼睛一亮,兴奋地朝公输盘那边招手大喊:“你快来听听,这里是不是有机关!”
公输盘找了良久也没发现异样之处,正自焦急沮丧之时,忽然听到青青的叫声,立刻来了精神,一路小跑着过去,竟也不比闻声赶来的孙奕之慢。
这陷坑坍塌之时,众人原本以为是青青劈开神兽石像引来天罚地劫,当时地泉喷涌,月色晦暗,根本也看不清下面的具体情况,单是那龙图蚌骨上的磷火,就足以骇得众人心里先种下鬼神之说的影子。
然而一夜过去,地泉消失,阳光普照,清理掉陷坑中那些渣土之后,从昭阳殿的石阶最高处,一眼就能看到,这陷坑根本不是天然形成,原本就是个巨大的石室,形状规矩,边缘分明,坑底一圈是由蚌壳蟒骨拼成的龙图,龙图当中却是个巨大的空场地,先前孙奕之用树根球测出的地泉泉眼之处,便在整个圆形石室的正中心。
而这陷坑坑壁,竟是由无数石块堆砌而成的石墙,先前被清理出的几处地方,都露出了精心雕琢的壁画,从藏有毒虫机关的华胥氏履龙痕图,到后面的伏羲降妖图,还有些祭祀狂欢的图画,显然不是什么天然形成。
从形状到壁画内容,都可以看出,这个被埋葬在地下的石室,昔日必然是个巨大的祭祀之处。正因为如此,孔丘和蘧伯玉才断言此地必然与玄宫有关,甚至有可能就是玄宫的入口之处。
只因先前那毒虫机关藏于壁画之后,公输盘也是根据前面发现的壁画,估算出壁画的位置和出现规律,挨着个一一查验,只是他行事极为细致,一寸寸查过去,速度自然快步起来。
青青则是仗着自己的听力过人,加上试了几回之后,她发现若是稍稍用电内力,敲击之时,甚至可以穿透石壁,感觉到里面的情况。如此一来,她用行内力查探,敲一下便可感觉到方圆数尺之内的情形,自然比公输盘快了许多。
而她方才发现异样之处,却只是一面黑黢黢的石墙,上下十余尺高,宽不过二十余尺,全是有一尺宽三尺长的青石砖砌成。
她敲打着的,正是这面石壁当中毫不起眼的一块石砖。
“你听——别的石块敲着都是闷闷的声音,只有这一块,感觉后面是空的。”青青兴冲冲地说道:“要不要我把它挖出来看看?”
“别乱动!”跟着来的孙奕之吓了一跳,急忙说道:“那后面若是空的,搞不好有什么机关暗道,若是再藏有先前那样的毒虫,你贸贸然挖出来,沾上就麻烦了!”
青青一想到先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毒虫,浑身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哪里还敢乱动,急忙推了公输盘一把,说道:“你先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子!这些鬼机关也真是恶心,动不动用虫子来害人……”
公输盘看到她一脸嫌弃的样子,难得也有她害怕的东西,笑了笑,耐心地说道:“这龙图已有千年之久,深埋于地下,除了这些阴虫,也根本没其他活物能坚持如此之久。这些毒虫不见天日,全靠地底阴气繁殖,最喜活人血气,见血即钻,乃是玄宫中最为常用的一类。不过破解之术也极为简单,毒虫畏光畏火,见光即躲,遇火则爆。只要小心应对,并无大碍。”
青青这才松了口气,看着他在上面敲了几下,面露异色,便上前说道:“这里的石砖比别处厚得多,你那小木槌未必能穿透,我敲来你听听!”说着,她屈指在石砖上一弹,那纤细修长指节分明,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一般,却力道十足,敲在石砖上,非但没有半点红肿之状,反而发出箜箜的回声,甚至还带着几分震荡回响之声,仿佛穿透了这厚厚的石壁,一直冲进里面最深处的隐秘之中。
她生怕公输盘听不出来,将那块石砖周围的几块也都一一敲了几下,方才问道:“你听到了吗?是这里吧?”
公输盘听着那石壁后传来的回声,一颗心都快要跟着跳出来了,好容易,才用力地点了点头,激动地看着她说道:“是这里!这后面有水声,定然是幽泉之路,颛顼玄宫,一定就在这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