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明知道青青此刻已着了道动弹不得,可被她那双晶亮发红的眼睛一瞪,欧大娘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涨红着脸,支吾着一个劲地摇头,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没想到韩娘子会气成那样……我也没办法……钺儿在他们手里……”
青青目呲欲裂,可偏偏浑身上下已使不出半分力气,显然下药之人早已对她了如指掌,知道寻常毒物根本奈何不得她,竟能找到这种古怪的麻药,只是让她筋骨酥软,手脚无力,却又格外清醒,那种感觉,却比一剑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最在意的人,最信任的人,在这一刻,统统失去。
她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滚……”
啐出一口血沫,她重重闭了下眼,不用问,也知道,那个算计了欧大娘算计了她的人,很快会到。欧大娘就算跪死磕死在这里,也无法让阿娘在活过来看她一眼。她心里明白,欧大娘定然不会故意气死了阿娘来算计她,说到底,也是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阿娘,韩薇的心疾本就最忌大悲大喜,情绪激动,只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连她最后一眼都等不得,就这样死不瞑目。
欧大娘带着一脸血,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头也不敢回,生怕一回头,青青反悔她就再也走不脱了。为了儿子,在没看到他平安回来的那一刻,哪怕再丢脸再亏心她也得活着,赵家的恩,只能等下辈子当牛做马再回报。
青青伏在灵床前,几乎使劲全身力气,才堪堪触及韩薇的面颊,用手一点点擦去她五官沁出的黑血,平日再容易不过的动作,此刻却无比艰难,难得从指尖到心尖都在战栗颤抖,疼得无法言语。
“阿娘,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害死阿娘的人是谁,却知道,一定与自己脱不了关系。阿娘与世无争,隐居在这山村中十几年都平安无事,直到她不甘平淡,自以为是学了点本事,便出去寻父闯荡。这一去是闯出了天大的名头,在诸国扬名,却也招来了无尽的事端。
从范蠡找上门来,到越王指婚逼嫁,她越是“风光”,就背上了越多的束缚,那些恩怨大义如同蛛网般缠上来,甩不掉挣不脱,逼着她一步步越走越难,眼看着想要不顾一切地放下离开,却还是为了那一次承诺,一点义气,便毁了阿娘最后的生机。
那些人想要的是她,是她的本事,却生生逼死了阿娘。
阿娘那不甘不舍的眼神,是想要她离开,想要她再无拘束,是不想成为她的负累,不想成为她的束缚。
“对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说着同样的话,只是道歉的对象,并非一个。
青青听到那声音,头也不用回,唇角又沁出一溜鲜血来,若非她此刻浑身无力,单是自己咬得这几下,就能生生咬下自己一块肉来。只是再痛也比不上心痛,说到底,她终究还是引狼入室,才会害了阿娘。
见她依然一动不动,聂冉才敢向前一步,只是依然不敢与她眼神相对,微微低下头,带着几分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伯母有心疾,我只是想先带她走,韩家和赵家都是狼窝虎穴,你们若是回去,定然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所以你就想挟持了阿娘,让我们跟你走?”青青冷笑一声,抬起眼来,眼中已满是血丝,“你若真是好心,阿娘会被你逼死?”
“不是我……”聂冉有些慌乱地后退了一步,她的眼神丝毫不逊于她的剑,单是如此冷冷地一瞥,便已让他背心冷汗直流,哪怕明知道她已无力出剑,却依然不敢靠近半步,“我没有逼她……青青你信我……”
“我就是因为信了你,才会害死阿娘!”青青惨然一笑,眼角沁出的血泪,衬得肌肤愈发白得透明,让人看得触目心惊,“阿娘和我,都错信了你!你,你们,还有什么脸来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说一千一万次,能让我阿娘回来吗?”
聂冉无语地看着她,握起的拳头中,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可就算那样的痛,也抵不过她的万分之一。
“说什么多干什么?让她交出兵书剑谱!”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阴鸷冷冽,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聂冉猛然回头,后退了一步,挡在了门口,门外那人却桀桀一笑,说道:“怎么?还不让我进去?聂少侠,路都带到这来了,现在你想反悔,晚了吧?”
聂冉浑身一僵,咬了咬,却死死地堵在门口,不肯让步,“公主答应过我,只要我带她回燕国便可。”
“人可以给你,”那人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兵书和剑谱留下!”
“你——”聂冉不想他竟如此无耻,当即便一怒拔剑,“休想!”这一拔剑,剑一出鞘,他的手却是一软,“当啷”一声,手中长剑落地,砸在了门口的青石板上,他身形一晃,急忙伸手扶住了门框,方才勉强站稳,瞪着门外那人怒斥道:“莫倾,你竟然对我下药!就不怕我告诉公主么?”
莫倾放声大笑,像看个傻瓜般看着聂冉,“你真以为,立下此功,大王便肯将公主下嫁与你?燕齐两国早有盟约,公主再过三月便要嫁去齐国,你的这份功劳,就算是赠与公主成亲的贺礼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向前,走到门口时,只轻轻一推,聂冉便摔倒在地上。
他冷笑着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跨过,甚至一脚踩在了聂冉的右手上,快意地听着指骨碎裂的声音,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恶毒的笑容。
“哈哈哈哈!你倒是起来啊?昔日桃花剑,十步杀一人的本事到哪里去了?以为攀上了公主,便可一步登天?背师忘祖的叛徒,就算当条狗,也不过是条丧家犬!”
莫倾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唾骂着聂冉,一边狠狠地踩碎了他的右手,看到他痛苦得蜷缩成一团,方才得意地大笑朝着青青那边走去,“现在你就好好地看着,看着我怎样收拾你这位小师妹,哈哈哈……”他笑着凑到了青青的面前,原本就瘦长的脸上带着几分猥琐邪狞,森森然的眼神如狼似虎。
青青原本跌坐在灵床前,伏在韩薇的头旁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污血,对他们二人均是视若无睹,一直到莫倾凑到她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生生将她的脸转到他眼前,她血红的双眼才微微地轮了一轮,射出冰寒彻骨的光芒。
莫倾方才看清她的脸,便被那冷冷的眼神刺了一下,明明她的生死都被掌握在他手中,可她那眼神却傲然如俯瞰一只肮脏的虫蚁。那眼神一下刺痛了他,让他忍不住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凑到自己的面前,冷笑着说道:“神剑女是么?也不过如此……交出剑谱和兵书,或许……我还会留你一……”
“命?……”
他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整个人仿佛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低下头,看着一把黑红色的剑,不知何时,自下而上,从他的腹部一直刺到他的胸中,他几乎能感觉到那粗糙冰冷的剑尖一寸寸穿透胸膜,刺入心脏。
莫倾难以置信地看着被自己捏在手中的青青,怎么也无法相信,本该任他鱼肉的人,怎么可能还能拔剑杀人?
可他如今整个人几乎都被穿在了她的剑上,鲜血和生命飞快地顺着剑刃流失,被斩断的话语也无以为继,只能震惊地看着青青,看着她冷冽的眼神,果然如看一个死物一般,看到了他的结局。
莫倾终于松开了手,轰然倒地。
青青却被他撞得同时摔倒在地上,她竭尽全力,也只能用自己的血激发出最后一分力气,悄然出剑。可这一剑,同样耗尽了她最后的力量,在莫倾倒下之时,剑亦脱手。
“青青……”
聂冉艰难地朝她这边爬了几步,右手已被莫倾踩得扭曲变形,却坚持着指着莫倾的尸体,“药……他身上有解药!”
青青瞥了他一眼,看着血泊中的莫倾,眉梢轻轻一动,嘴角却扯出一抹苦笑。哪怕近在眼前,她如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又如何能从他身上翻出解药?这迷药如此厉害,显然是专门针对她而来,知道她素来百毒不倒,甚至有朱果解毒的,除了问晷,也只有聂冉一人。
当初韩薇想要撮合二人之际,他曾说过自己早有心悦之人,青青如今才知道,他了这个心悦之人,不惜背师叛祖,出卖亲友,昔日名动江湖的游侠,如今不过是地上的一只丧家犬。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青青闭了闭眼,莫倾和聂冉,是齐国和燕国间客的头脑,显然不会独自前来,门外已没了越兵的守卫,她此刻已彻底没了力气,只要那些人进来,不单单是她,连阿娘都要跟着受辱。
聂冉眼睁睁看着她身形一颤,咬着灵床上铺着的白单,重重地朝一旁摔倒下去,他不禁心胆俱裂,大叫一声,“不要……”
青青摔倒在地,口中的白单被扯落,带翻了灵台上摆着的灯烛,那火星一沾布帛,瞬间蹿起一溜儿火花,点燃了整个灵位,顺着灵床燃起,转眼间便点燃了半边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