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家……最重礼仪规矩的百年世家,只怕更不可能接受她们母女。
作为庶子的赵戬,当初在赵家就不受重视,母亲早逝,父亲则嗜酒成性,若非遇到韩薇,只怕根本不识得男女之情,依然沉浸于铸剑练剑之中,依旧是赵家最不起眼的一员。
他唯一一次在赵家大出风头,众人瞩目的时刻,就是拐走了韩薇,逃出晋国,引得智、赵、韩三家大乱。
韩薇忽然发觉自己想得太简单,就算带着赵戬的衣衫回去给他立个衣冠冢,晋国的赵家也绝不会容许他葬入赵家祖坟。只怕那一次,他们两人的名字,都已经从家铺上抹去。
那么回去,还有意义吗?
“阿娘?”青青感觉到阿娘的身子骤然僵硬,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让她忍不住问道:“阿娘?你没事吧?”
韩薇听到她的声音,方才从那惨烈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用力摇摇头,伸手摸摸女儿的长发,轻叹道:“只怕是韩家和赵家,我们都回不去了!”
青青一怔,继而一扬眉,朗然一笑,“回不去就回不去。阿爹以前说过,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家。这里也好,晋国也好,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行。什么韩家赵家,就算请我回去,我还不稀罕呢!”
“你这丫头!”韩薇看到她傲气的模样,神采飞扬,眉眼中仿佛泛出光来,她虽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温婉娴静,却有种明澈的英气与傲气,丝毫不逊于男儿的一身本领,让她有足够的底气生存在这个乱世之中,让她心中有些感慨,亦充满骄傲。
“也只有你会说这种话。韩家、赵家、魏家和智家乃是晋国四大家族,晋国的上卿和大夫,文臣武将几乎有一大半都出自这四家。你是赵家的女儿,若不是因为你阿爹和我,你也是个世家娇养着锦衣玉食的千金女儿,哪里用得着如此辛苦上山牧羊打猎,整日与飞禽走兽为伍。青青,是阿娘拖累了你……”
“才不是!”青青急忙打断了阿娘的话,抢着说道:“阿娘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么?我就喜欢在山上玩儿,什么锦衣玉食什么世家名门我统统不要,我只要阿娘!阿娘,你要再说这些话,我就不去晋国了,那些人要是再来烦你,我就背你进山去。这天目山里除了师父和老白,其他人根本找不到我……”
“进山?”韩薇看着她气急的样子,一脸认真的说要进山,完全不似说着玩的,她叹了口气,苦笑道:“好好的女儿家,跑进山里,难道真不出来,要在山里当猴子么?算了,你不愿去就不去,咱们带你阿爹回乡,拜祭过祖先,就自己找个地方落脚。反正我有个这么厉害的女儿,左右也不至于饿死。”
青青这才笑了起来,抱着她的手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只字不提晋国那些糟心的亲戚,反倒说起自己昔日在山中学艺时的趣事,听得韩薇咋舌不已,越发下定决心,不能让着丫头再进山里,这年纪一天天大了,若是真这样再野下去,只怕真是没人敢要这个野丫头,岂不是要耽误了她的终身?
聂冉拿着青青留下的“红果”想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他昨晚已经沾光吃了小半个,这颗打算留着回去孝敬师父,师父那一身陈年伤痛,一到了冬天就犯病,这东西就算不能除根,能让他舒服一些,也算自己的一点孝心了。
显然青青母女都没把他当外人,他也不客气地自己弄了些吃的。等着青青和和韩薇出来时,他已经收拾好厨房,还打了两趟拳,出了一身汗,一身布衣几乎从里到外都湿透,小麦色的面庞上满是晶亮的汗珠。
青青一看到他拳出如风,身形矫健,手就开始发痒,刚要凑上前去,却被韩薇一把拉住。
“你又想干什么?”韩薇看着女儿两眼放光地盯着聂冉,跃跃欲试的模样,就有些头痛,低声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不可在此乱来,你个女儿家,被人看到舞刀弄剑的……”
“阿娘!”青青一顿足,气呼呼地说道:“你以为他们看不到就不会说了吗?要不是村长他们说我连老虎都打死了十七八只,范蠡他们会盯着我不放吗?嘴长他们脸上,他们反正要说,管他们呢!”
“……”
韩薇听得一怔,刚才发愁女儿的名声,听她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手一松,青青已经趁机挣脱她的手,足尖一点地,从一旁堆着的木柴堆上抽出两根不足三尺的木棍,就朝着聂冉扑了过去。
“接招!——”
聂冉刚停手,还没来及擦把汗,就见青青冲了上来,顿时眼睛一亮,看到青青扔过一根木棍来,立刻接在手中,随手一挥,就听得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声,刚刚到手的木棍已经被劈成了五六截。
青青摇摇头,停下手来,“你还是用剑吧!”
韩薇刚想开口阻拦,却见两人都兴致勃勃的,那种从双眼到全身都满满的斗志仿佛放光一般,让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尤其是看的聂冉一剑在手,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模样一般,从个沉默的少年忽然变成了个锋芒毕现的剑客,眉眼如锋,岳峙渊渟,她一晃神之间,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怔怔地后退了一步,更无阻挡之心。
聂冉拿起自己的剑,执剑在手,朝青青抱剑一礼,“青妹可要换剑?”
青青摇摇头,手中的木棍在指间转了几转,笑盈盈地说道:“你若能斩断我这木剑,我再换剑也不迟!”
聂冉眼中寒光一闪,“既然如此,为兄就得罪了!”他口中说着话,起手式却是规规矩矩,一招亮剑,剑尖倏地幻化成数点寒光,如烟花乍放,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寒光点点,满天剑雨,剑啸如风,却已看不清他的身形。
青青这几日除了跟白猿大战一场尚算过瘾之外,已经久无对手,今日一见聂冉亮剑,气势磅礴,如雷霆急雨,正中下怀,当即轻喝一声“来得好”,也不管自己手中只有一根柴火木棍,蹂身而上。
韩薇看得心惊胆颤,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看着青青闯入剑网之中,差一点就喊出声来。
明明看到聂冉的剑光如天罗地网般,偏偏青青就如同最灵巧的游鱼一般,在剑气锋刃之间来去如风,不但没伤到一根头发,反倒逼得聂冉不得不由攻转守,盯着她手中的木棍,不敢再轻举妄动。
旁人看不到,聂冉却有苦自己知道,青青的眼光之准,出手之快,实乃他平时仅见,每每他一动手,剑招还未施展开,她手中的木棍就已点到了他手腕近前,若不变招,非但无法斩断她的木剑,只怕还要被她戳中手腕,这种奇诡精绝的剑法身法步法,总是从他完全想不到的角度冒出来,让他完全无法适应,只能连连变招,收回剑锋,密密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前,方才能挡住她无缝不入的木棍。
他原以为一招进斩断青青的木剑,逼她换剑再战,却没想到,对她而言,用什么剑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她的剑法,根本不是硬碰硬靠剑取胜,快、狠、准,料敌先机,步步抢先,才是她真正的绝招。
聂冉使出浑身解数,却依然无法摆脱困局,眼见青青手中的木棍化作一条灵蛇,他拼尽全力的拦截劈斩,总是能被它巧妙地躲过,然后在他出招之际,突如其来地钻入他的剑网,朝着他的手腕肩膀直刺过来,他拼尽全力,才能及时挡住或躲过,他甚至无法计算自己坚持了多少回合,只觉得手中剑越来越沉,从手腕到肩膀,仿佛都坠上了沉重的石头,每一次出招,都要用尽全力,身上的汗几乎浸透了全身衣衫,连他自己都能看到在闪身之间,从身上甩出的汗珠。
“痛快!”
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住,眼看着那木棍即将戳中自己的手腕,避无可避,手中的剑却有千斤重,根本无力回手之时,青青却骤然收手,脆生生地轻笑一声,不等聂冉开口,她手中的木棍忽然脱手而出,朝着低矮的篱笆墙外疾射而去。
聂冉以剑支地,方能站稳身形,忍住双手颤抖的感觉,朝外望去,这才发现,在两人比剑之时,外面竟来了数十人,领头的正是昨日来过的越国侍卫统领石藏。
青青那一剑,正是朝着石藏而去。
石藏原本正看得目眩神迷,却不料青青忽然停手,还将那木棍朝他扔来,那木棍在她手里是木剑,脱手而出简直就是一支巨大的木箭,单是那迎面而来的凌厉锋芒,就让他完全不敢承受,只得拔剑相迎。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根木棍与他的长剑迎面相撞,竟发出近似金铁交鸣之声,石藏双手握剑,尚且觉得两手被震得发麻,看到被自己击落的木棍,苦笑了一下,急急下马上前,朝着院中的青青抱拳一礼。
“楚国间客四十九人,死十七,重伤二十,余者皆已落网。石藏奉大人命,请问姑娘,该当如何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