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将《魂衍》视作“黑魔法”的分支,其实两者没有任何联系。只因世人不懂书中所记载的毒物的药理,便随帝王墓葬于索瑞南都赤氓山,被盗墓者偷得,流转于黑市,最终被江敖杰收入囊中。
尘封了近半个世纪,没想到还是得用上它——可能也是最后的希望了。
江敖杰曾经浏览过整套书,每本书的扉页上都留有前人用铂金粉刻下的晦涩难懂的一行字,试图翻译后,仅仅能看懂“没有人能够瞒过冥王……除了我……”这么些意思。他能感受到这是他的同行留下的,还带着强大的灵魂烙印,似是不想让它流传于世。至于当时为什么收购,许是因为好奇罢了?
好在书内容的字体用的是近四五百年历史内的,容易理解。只不过那呈现在读者眼前的尽是些解决疑难杂症的旁门左道,又有几节写着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药疗方法,没有科学依据,着实很难让人信服。江敖杰在收来之后,在异兽或是家畜身上着手研究过几样,有成功也有失败,只因材料昂贵,无法准确获得统计数据,于是很快就将这套书遗忘在角落里了。
如今将这套书籍再次启封,终当是黔驴技穷的时刻,百般无奈,只求这次重新研读中能带来奇迹。
这一晃,便是四年。早已将皇甫沁的身子研究透彻的江敖杰还是在如何遏制她生命流逝的问题上犯了难。
可喜的是皇甫沁终究是醒过来了,只是样貌又发生了些许变化——皱纹无情地爬上了她的额头、眼角、鼻梁,满头银丝已变得苍白无力。
她快六十岁了……居然已经比我还年长了。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仰卧在床榻上,皇甫沁微睁着眼,虚弱异常。
坐在一旁的江敖杰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握着她的手,贴于他的额头上。
“我……一定会把你……们救回来的,正如我当……当初找到你一样……”
断断续续,心如刀割。
“傻瓜,我难道还不知道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在我睡着的这些时间里,我又回到了那些美好的时光,有我和家人在西边小镇幸福生活的画面;也有和你一起共同度过的这些年……我真的很幸运,也很快乐……”嘶哑着嗓音,洋溢着的是幸福。
“不要再说了……再休息一会儿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的小宝宝丝毫没有成长的意思,本来就想着如何报答你才好,现在……只能抱着遗憾了……”
悄悄的,再次闭上了双眸。
“阿沁!!!”
一世英雄终在这时放下了身段,像个孩子般将头埋在被褥中,哭得酣畅淋漓。
大概过了半分钟,仍处在发泄情绪中的他毋得感受到一只冰凉的小手摩挲着他的头发。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头,那只手掌也自然收回。
皇甫沁正微笑着凝视自己,温柔如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你哭呢,还哭得那么伤心……嘻嘻(^ _ ^)~”
她的声音健康硬朗,竟还带着一点俏皮。
江敖杰愣在了原地。
“你……没事了?”他感到难以置信。
皇甫沁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太好了!!”江敖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唔——
“喂,我的老骨头快散架啦!”
……
值得庆幸的是,在之后的几天里,江敖杰见她没有继续衰老的迹象。但他知道,她实际上的生命力还在不断流逝。
他能够从阿沁那失去原本灵动光彩的双眼中读出她内心的怅然——她的心智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影响。原本在家中放置的三面镜子悄悄失去了踪影;梳妆台附近的地上更是时不时有几缕凌乱的白发出现。
她老了,不再年轻,但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憔悴的样子——尤其是在自己爱人的面前。
她很倔强,每天仍然以笑脸相迎。
她很怕自己不再美丽的外表让他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她很怕那个曾经被救赎的灵魂一不小心就会再次掉进黑暗的深渊。
如今唯一能够真正支持她的,是她腹中未知的另一个生命。但她不知道那个生命会带来什么,又或许能否来到这个世界。
那已经不是正常的生命了。
终于有一天,他还是决定去寻找一种名叫“寒芘”的药草。
“寒芘”喜阴寒,耐干旱,易生长于砂质土壤,需以雪水灌溉百年,方能长蓝叶,又需千年沐浴于月光之中,方得开碧花。若是常人服用,可青春永葆;可若有兽服之,必然引起世间浩劫。
游遍索瑞大陆人间世以及西方诸国的江敖杰早已明白那是一种世间罕见的药草,那么就得去探索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
江敖杰曾经从师父那里听过一个传说:极北之地有一座龙王殿,其内珍宝无数,灵气浓厚,喜阴寒之物皆能以倍数生长,故常生阴灵,徘徊于殿堂之间。非能者之士不得近,非“天佑之华”不得进。
又有古籍记载:世间常有鬼怪之事,许与此龙王殿相关。
这种古怪的记录已是人间少有,更何况“寒芘”的存在与否都无从解释。
但他确信有这么一种药物——似乎是有那么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他。
向东是弗瑞大森林——那是异兽的集聚地,奇异药材的存在从自己生活的琮圣山脉就能看出一些端倪,其结果是只能采摘到《魂衍》中的六七十味药材,不过无一例外都是毒药中的精品。
要寻找更多种类的药材就必须向森林深处进发,但没有战略性利器傍身,定是举步维艰。
好在其中一个药方竟是让皇甫沁醒了过来,但江敖杰知道,这个药方只能暂时维持住一个生理水平,具体时间还得因人而异。
只不过令他感到诧异的是,皇甫沁腹中的生命迹象仅仅是存在着,居然没有生长的趋势,也没有消散的预兆。
江敖杰再一次肯定那个所谓的“天池”并不简单。但目前无论如何都要先稳定住皇甫沁生命力的流逝才对。
那么只能先向北方去看看了。向北是极北大陆,那种环境确实可能培养出“寒芘”来,但从琮圣山脉是无法直接跨越抵达那里的。
“再给我半年,我回来之后,就带你去‘黎明’。”飞行器已经研制出来了,但他不想让她这种样子去见她的家人——那是他极不愿看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要出远门,皇甫沁感到一丝不安。
他临行前,给她左手的无名指戴上了一枚戒指,上面镶着一小块透红的晶石。
“若是晶石光泽变得黯淡或是超出我定的时限,就说明我回不来了,这样这块晶石就是启动飞行器的钥匙。若是侥幸能够回来,到‘黎明’之后,我一定给你补办一个婚礼。”
决绝中含着一丝不舍。
“我等你回来……”
……
时候不长不短,新元二十一年初夏,人间芬芳尽,山林花盛开,正当是崇圣山脉最美的时候,他回来了。
那是在地下轨道与凯文分别不久。
江敖杰觉得他似乎离开了这里许久,又或是在这不短的生命历程中没有刻意地去感受这片被自己“修饰”过的小天地的风景,他发现回家路上的这片山谷显得格外美丽。
尤其是当他经过“沁湖”的时候,他在那停了下来,驻足远眺。
他难得地笑了,死气沉沉的灰黑双眸在此刻竟是少有地透露出了一丝活力。
真希望能够带着她一起再来走走。
他很期待能够再次与她相见,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体是否安康。
想到这里,不再多做逗留,径自朝着“千丈崖”疾行而去……
临近小屋,很远就看见了一架木椅闲置在树阴下,上面躺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我回来了!
——他正想这么说来着。可是,在他走近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离开太久了,对事态发展的把握也过于乐观。
她的状态非常不好:双眼紧闭,眼圈发黑,眉头紧锁,躯干枯瘦,两只枯黄的手安静地搭在那凸起的小腹上,那枚戒指挂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镶在上面的晶石泛着微光。
若不是感受到她还有气息尚存,他已经认为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是不知道她在这里,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多久了。
“阿杰……是你吗?”她哆嗦着。
“在呢,我在!”
江敖杰急忙下蹲,温柔地捧住了她的双手。
——很冷,很心疼。
“真……好。”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她太虚弱了,就连这两个字都像是呓语。
不能再等了。
那戴在手腕处的小巧金属手镯淡紫色的光芒一闪,一个精致的瓷瓶出现在手中,除却胶塞,拿木夹取出一颗娇翠欲滴的蔚蓝色梨形果实。
那颗果实弹珠大小,晶莹剔透,股股寒气萦绕周身。
不敢怠慢,他将果实谨慎地喂进了她的嘴中,控制着她的下颚,慢慢嚼动。
“嗯?!”江敖杰不敢丝毫放松,却又被下一幕惊呆了:
皇甫沁的身体各处皮肤开始冒泡,破裂之后流下浓稠的黄褐色液体将整个躯干全部覆盖,即便是头部也没有幸免。
然后,那木椅便被轻易地腐蚀了,冒出一股热气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在那神秘的液体没有想要侵蚀岩石的意思,仅仅是将沁的躯干缓缓平放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江敖杰不敢冒进,但想来药物的副作用也没有这么强的吧?
他想要用自己的精神力“明视”,发现根本探索不到那被液体吞没的躯体有灵性的存在。
他看着那从皇甫沁身体中不断冒出的浑浊液体,一种江郎才尽的无力感悄然袭来。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都是你的过错。”一道莫名的低吟毋得在江敖杰的内心回荡。
“不,我只是……”江敖杰骇然道。
“那根本就不是‘寒芘’的果实,你比所有人都清楚。或许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那种东西。”那道低吟仍然徘徊着。
“那我给她吃的是什么?”江敖杰猛然抱头,双目圆睁。
“你不记得了吗?”那道低吟似乎是在讥讽。
“我……好像不记得了。”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真是悲哀啊……”那道低吟在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后渐渐消散了。
他无神地看着被液体吞没的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知道:这次,他要永远失去她了。
然而,那诡异的液体突然停止了沸腾,转而开始迅速蒸发,发出煎炸般的“呲呲”声。
须臾,皇甫沁的身躯再次显现出来了,只是身上的衣物已被溶解,赤身裸体。
那枚戒指没有被那浑浊的污水亵渎,反而更像是上面的污垢被洗去一般,细腻的流光在里面旋动。
完美无暇的身材与面庞,健康的银发与白皙中带点粉嫩的肤色——她回到了最初来到这里时的样貌,青春而富有活力。
他又感受到了她在思考,听到了她的心跳。
“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但又是真实存在的。
从皇甫沁从始至今的变化,对江敖杰来说都是超越了常识——像是创造了“医学奇迹”一般。
当他终于能够放下自责、恐惧的心情时,情况又发生了巨变。
皇甫沁的小腹处泛着幽幽蓝光,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直到怀胎十月般大小,腹部皮肤红胀。
然后,她的身躯与面孔又开始萎缩……
这一刻,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