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欢快的歌声中,年轻的少爷小姐情绪高涨在大厅中心翩翩起舞,也有爱玩爱闹的老爷们和夫人姿态轻松畅快的踏着舒缓的舞步。
全然不知自己正处在何等境地。
沈未生不在大厅,公爵府专门设立的议事处此刻站满了平日里有头有脸的老爷们,沈未生也在此处。
前厅优美轻松的乐声传到这里时,只剩下模糊而朦胧的调子,但却是现在唯一能被听到的声音。
对于站在那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们来说,气氛无疑十分紧绷。所有人都不做声响,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己手中那份薄薄的却宛若千钧重的纸张。
这张纸分成两个部分,一是他们做出的强征暴敛贪污腐败的事情的证据;二则是他们瞒着背后那些人拿到的好处和平日里同僚之间互相攻讦陷害的种种事迹。
第一份还不至于让他们这样惶恐,毕竟现在的公爵府可没有那个能力去追究他们所有人的责任,但是第二份,却让他们不由心惊。
这既是在砍断他们的后台,也是在斩断好不容易搭建出来的人脉。
卡那封这样大的关系网,为了利益攻击或者合作都是常事,若是不捅出来互相之间还能有几分情面,但是一旦做的那些事被对方知晓,严重的几乎可以举家族之力不死不休。
这位不学无术的公爵何时有了这样的本事?
沈未生坐在宽大的铺上了羊毛毡的椅子上,表情淡漠的看着下面那群人的神态各异,巴斯恭敬的站在旁边,并不言语。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很快有人压抑不住怒气面色涨红的发问。
对方名叫哈特,是卡那封有名的愤怒财务官,十位财务官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位。虽然背后有家族的支持,但这么多年没有因为暴躁的性格下台而是仍稳居财务官之位,足以说明他的能力和头脑。
沈未生看着他,眼神锐利,“我的意思?我没有什么意思,关键是你们如何做。”
哈特面容一窒,“阁下是在威胁我们?”
沈未生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他接着说,“不仅是你们收到了这份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前厅的少爷小姐们也收到了同样的惊喜,卡伦可是深受他们的欢迎。”
几个正在给身边人打眼色的贵族听到这句话动作一顿,刚起了一点喧嚣的议事厅便再次归于沉寂。
“今日我准备了好几份礼物,各位手中的只是第一份,接下来的时间还希望各位不要辜负我的心意,认真享受。”
等到这场半强制的会议结束的时候,走出议事厅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一副沉重而灰败的面容。
他们都不记得今日签下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
每日汇报、由公爵直接掌控的监察官、重新修订简易法、设立裁判员、交出巨额税款罚金及田地等等条款,每一条都是放在平时被他们嗤笑不已的款项。
但是没有办法,毫无反抗能力。
他们仍然记得选择直接抗拒的人是如何被当场斩杀,眼睁睁看着刚才还鲜活的人的头颅滚到了脚下。
那位公爵是如何说的来着,“这样的人因当当场斩杀,资产充公,所有家眷判进奴隶籍。”
明明知道是在做给他们看的,但是却没有人有勇气再去尝试违抗对方。
沈未生留下了几个人。
公爵府附庸小家族的独子犹得,一个基层行政官属行政势力,是沈未生一派;暴躁财务官哈特,中立的老油条;以及和皇城势力牵连密切的执政官欧西斯、财务官尤里。
这四个人刚好分属三派。
此刻他们站在沈未生面前默不作声。
沈未生不像刚才在众人面前的凛冽,略微温和了一点,“你们现在大概也知道我不喜欢做事拖拉的人,所以这里我就直说,我现在需要两位帮我征收未缴税款和罚金的人,你们看来谁比较合适?”
静默片刻,尚显稚嫩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犹得出列一步说道:“哈特大人和欧西斯大人能力出众,十分合适。”
听到这句话,哈特和欧西斯就明白,这是在给他们下套子,犹得不过是个小小中层,如果不是公爵示意,哪来的胆子说这种话。
面对身后两位的死亡射线,犹得倒是沉得住气,丝毫不显紧张。
沈未生点点头,看向被点名的二位,“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完全不带一点掩饰的示意所有人,这就是公爵专门为了他们留的一场会。
哈特和欧西斯觉得嘴里发苦,这样连假装听不懂拒绝都没有办法。
有一个不走寻常路,套路异于常人喜欢玩阳谋的公爵就是这么痛苦。
收缴未缴纳税款,这是得罪所有人的事,一旦接手,就意味着他们要和所有被征收税款的卡那封人交恶,甚至可能会被打上公爵的标签,成为大家眼中的‘他的人’。
向前是公爵的临门一脚,向后是卡那封所有人唾弃的脸。
还是要抗争一下的,毕竟欧西斯和哈特在一众为非作歹的官员中,除了喜欢敛钱,把柄其实不是很多,自然对公爵手上掌握的那点东西有点胆子。
哈特率先回话:“公爵阁下是在问我们的意见?”
这就是完全的装不知道了。
沈未生笑了一下,哈特真的是一个看起来过分直率但其实内里千转回肠的人物。
他似乎隐蔽但却能被所有人知晓的眼神,看向另一位财政官尤里,突然改变了话题,和身旁的管家搭起话来,
“我听说过一个传闻,卡那封的财务官中有一位生性谨慎,所以留下了所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的资料和账目。巴斯你还记得这个消息吗?”
一直站在沈未生身旁的管家回答道,“是的阁下,而且据说这个人和各位执政官以及财务官都来往密切,所以掌握着庞大的信息。”
随着公爵和他的管家的对话,在场的人面色各异。
哈特看起来倒是很沉得住气,任谁从面上看也不知道他现在脊背发凉浑身是汗。欧西斯则悄悄打量着在场的人,思索这位是谁。而尤里却直接面色苍白眼神飘忽的不知所踪。
这是一个大帽子。
本来今日来此的官员们都在拼命挖掘到底谁把他们的消息出卖给了公爵,一旦在场有哪个人接下这个锅,就不仅仅是被排挤的后果,而是性命堪忧前途未卜。
哈特心中念头百转直下,立刻明白公爵在挖另一个坑。
现在,即使没有人向公爵告密,也一定要有了。
而那个人一定不能是他。
想明白的他立刻出声,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和自傲,嘴边的八字小胡子微微翘着,“阁下一向幽默,卡那封可从来没有这号人物。倒是税收问题,刚刚气氛紧张,现在放松下来,我发现自己的确适合这份工作,公爵阁下选出来的人果然眼光不错。”
这个自夸的语气,如果不是他背地里多看了犹得两眼,沈未生都要相信了。
暂且没有回答,旁边巴斯又说了一句话,以小的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阁下说不定记错了,这个人好像是执政官中的一位。”
欧西斯:!!!
再迟钝也是混了这么多年的,欧西斯立刻反应过来开口,“犹得一直是我欣赏的年轻人,他今日所说同样十分和我心意。”
沈未生语气赞叹:“两位不愧是有才能者,税款问题以后就要你们多费心了。”
他接着对管家说道,“巴斯年纪大了,我记得这人就是财务官的一员,而且就在这里呢。”
管家应是,一直面色苍白的尤里听到这句话直接倒了下来,浑身发软。尤里是出了名的心理素质差,常常因为紧张闹笑话,却不知现在这种反应就好像已经坐实了他的责任。
虽然他的确做过纪律账目的事情,但卡那封有几个人不这样做?
离开了公爵府,哈特和欧西斯相互看了一眼,两个难兄难弟今日结下了一点微薄的情谊。
欧西斯看起来要老成很多,但却首先开口,带着浓重的叹息,“公爵阁下,是真的不太一样了。”
哈特并未回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公爵府,那里偶尔会传来士兵们训练的声音,据说公爵和他们几乎是同样的作息。
他其实不知道,今日这样的‘投诚’到底算不算得上件坏事,和公爵绑在一条船上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
不管这两人在想什么,却没有人提起那个将被众人的怒火淹没的尤里和被当场斩下脑袋的人,政治斗争中的炮灰数不胜数,残酷的不见血的战场,向来如此。
送走这几位之后,沈未生眼神更加沉静,身上威势愈发浓重,他看向管家,轻声问道,“巴斯,我现在和之前,那个才是真正的恶人?”
管家微微低着头,“阁下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