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连绵成片的竹林摇摆着风的节奏,轻摇慢舞,沙沙作响,似呢喃,似私语。
山脚下的竹林和村子之间是一个小山坡。山坡前有十余亩的坡地,坡地上长满林木、花草、绿荫浓密。
山坡往下走十余米,地势稍平,坐落着范家第二个大宅子,现在是老大范高深和老二范高洛两家在村里的居住点。
山坡上,被村长截停的孩童们都散在山坡上成群玩耍。
有些在斗草;
有些在比赛丢石头;
逃家出玩的范安和范宜也被书童和佃户找到。两人并没有被送回家,而是在学习当牧童。
手短脚短的范安根本在水牛背上坐不稳,随着水牛的走动,一会滑向右边一会滑左边,吓得他趴在水牛背上,完全直不起身。
水牛边跟着范家的佃户,黑瘦的男子咧着嘴在旁边,伸着一只手臂,虚扶范安,一手松松垮胯的牵着绳子。
另外一边跟着林守义,笑得在草地上直打滚。
不远处的范宜已经习惯了水牛走路的摆动,正惬意的眯着眼,欣赏自家弟弟的蠢样。
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真是一个读书放牛的好地方。
从村里往山坡上走的人,陆续不断,竹林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被砍下的竹子,已经在旁边堆了一堆。
林村长正站在竹堆旁边,一边挑选着,一边指挥着人把枝干收拾干净。
旁边一个汉子,方脸,古铜肤色,长的很壮实,典型的庄稼人。他就是一开始喊盆子的盆子爹林平川。
林平川正收拾着地上砍得遍地都是的竹枝,直起身子来的时候,正好面对着山坡下的范家新宅子。
此时的新宅子,恰好驶出一架马车,顺着路,往村外走去。
林平川皱着眉头,有些担忧。连忙喊村长看那情形。
这马车明显是要去县城里。
林村长看着远去的马车,皱着眉头琢磨着。
“三叔翁,你看……”林平川感到不妥,连忙出声询问。
林村长侧身,冲林平川挥了挥手,点了点地上的竹枝,让他继续干活。
不知道范大郎家派车去县城做什么。
林村长感觉有点不妙。
村里最不愿意和县城林氏闹翻的是老一辈。总觉得林员外是他们从小看大的,本性不坏。
老人家总想着林员外是小孩子,气生完了,依旧会带着林家飞。
虽然,林员外他们都把户籍迁到县城了。可是,村里的老一辈们依旧只要提起林员外跟村里的纠纷,就总是一句话交代:“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
心里一直在企图让老人家们看清楚现实的林村长,对此也很无奈,“孝”字头上一把刀!他可不敢公然挑衅。
就连范占钧当年出去考学,村老们也是完全认同县城林员外的安排,上河村林氏并没安排族人随行。结果显然易见,县城林氏给抢了名头,又反过来,利用官人的噱头,付出点小钱贿赂下,在县衙书吏里,便安插上他们那房的人。
唉……
古板的思想,还依旧秉承着唐朝同姓宗族的观念。
这些年,随着老一辈陆续的过世,上河村的宗族观念稍稍有些改变。至少不再是长房长孙管事了,也轮到林村长这个家族同辈老三掌了权。
但是,林老三村长并不确定,上河村林氏是否能硬气的跟县城林氏抗争。
一旦,两个林氏完全断交之后,意味着他们上河村只能靠着范氏。然而,范氏在村里只是因为孝期,满打满算二十七个月,也就是还有两年不到的时间。
这点时间里,上河村林氏不可能培养出一个考出贡士,或者殿试能过的进士。
两年,只够打个基础。
唉~林老三村长再次叹气。
有两年开蒙这点基础,再要求学,也依旧是要去到县城。那时,县城林氏的报复会比现在更猛烈些吧。
如果,满村供一个或者两个去到州府,也是可能,但是,考不上呢?
要是,县城林氏在两年时间里,再供出一个升值到州府的官员,那上河村到时候怎么办?
没有官场上的人脉,斗不过地头蛇。
难!
很难!!
非常难!!!
如果退一步呢?
·不学了?
·全部希望寄托在县城林氏?
这……貌似更加是异想天开
…………
赌一把!
只能赌一把!
希望村里年轻人能抓紧两年时间跟范家东京来的四个郎君处好关系,介时,他们复起之时,可以带着上河村的年轻人走出去。
拿定主意的林村长,招呼来林平川,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就先匆匆的往家里走去。
实际上,县城里的林员外根本没收到这些消息。他收到的是闺女传给他的分家的信息。
林员外拿着女婿连夜抄出来的清单,召集家里的宅老,也就是我们说的管家,核算着物事财产。又急忙安排人去约县衙的主簿(宋朝一度取消了县丞这个官职,由主簿担当,主管文书,相当于现在的副书记或副县长)。
无论是上河村的林氏,还是县城林氏,都忙的一塌糊涂。而且,主因都是范老太太,当然他们双方并不知道。
可!是!
事精范老太太,却正在自家院子里中气十足的骂人。
“张三娘,你是不是傻的?”
呃!
昨晚就鉴定过她确实是傻的。
“我欠了你娘多少银子,才把你这种没常识没大脑没文化人嫁过来祸害我!这要是在东京,我非要敲锣打鼓把你给送回去!气死老娘我了!…………”
这事到底是为了啥呢?
原来是老四范高涯的四岁的儿子范寅病了。
这春季到了,孩童抵抗力差,一没照看好,就感冒了。
范寅得的是风热感冒,按常理来说,应该清热解毒。
奈何老四媳妇张氏是个傻子,想着流鼻涕感冒就是寒着了,死命给灌姜汤。
结果!
可想而知
越喝越严重!
流鼻涕变成了咳嗽!
直到,小小的娃娃,咳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这倒霉催的媳妇,才跟老太太说要车去找大夫。
范老太太一问前因后果,差点没气得倒仰过去。
连忙叫家里管事去找大夫,又叮嘱女使去煮桑菊薄荷饮。
这正吩咐着女使开窗通气,张傻子跳出来跪求,说,不要害死她儿子。
你说,范老太太能不气得火冒三丈么?
简直小宇宙都不够她燃烧呀!
“娘!”范高涯一边着急着孩子,一边又想护着媳妇,想着劝解。
一张口,来了句,“三娘也不想的。”
一听这话,范老太太本来还忽略了旁边这个当爹的,顿时气得,拿起机关枪开始扫射。
“你给老娘一边去!!孩子病了,你完全不知道吗?由着张三娘这么瞎折腾?你是瞎了?还是没脑子?”
满腔怒喝!
爆发中的范老太太最讨厌这种找借口!
错了,你就乖乖认错!
非得找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化身霸王龙的范老太太,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范高涯,食指直接狠狠的戳着他脑门。
狰狞,
嫌弃,
厌烦,
三种表情像风火轮一般,轮流出现。
“你们两口子加起来半百的人了,读书识字十几年。没学识,也要有知识!对吧?没知识,你总得有点常识!对吧?你两蠢得连常识都没有,起码要懂得掩饰啊!”
气急败坏的范老太太在咆哮:“早点找大夫会死吗?旁边问问我,问问妯娌兄弟,你会死吗?你要这么容易死,老娘当初就该把你当一坨屎一样拉了丢掉!”
…………
“你两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傻子配呆子!”
惹急了范老太太,才不管你是亲生的,还是垃圾桶抱养的,直接一竿子全给你扫进茅厕。
闻讯而来的兄弟姐妹们,默默的站在周边的走廊下,集体低头无语,享受着龙卷风的边角料。内心齐齐感叹,还好不是我!
战战兢兢的女使,把桑菊薄荷饮端了过来。
范老太太试了试温度,让女使端进去喂范寅。
被打断的怒火,很难再烧起来。
再加上那么用力骂人,也是很费力气的。
扭头一看!
好嘛!
齐刷刷为了一圈低头默哀人士!
连老大和老二家都在。
这闹得……
范老太太抠了抠手指。
吩咐道:“春季,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小娃娃又好动,身上有汗,多抹抹,勤换衣服。还是要注意保暖!”
一圈默哀人士连忙答应。
好尴尬,怎么破?
范老太太继续抠手指,道:“屋里要通风,别一直捂着!”
整齐的点头,连续的称是。
“多喝水!”
点头,答应。+1
“饭前饭后要洗手!”
点头,答应。+2
“小病及时治!”
点头,答应。+3
“没啥事,散了吧!!”
点头,答应。+4
…………
现场跟一出卓别林的默剧一样。
全体先是条件反射的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都不敢多嘴,静悄悄的,一个接一个的从门廊走了出去。
范老太太看着嘴角抽了抽。
这一家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你们两……”
被点名的范高涯和张氏,顿时吓得全身一抖。缩头缩脑的又跪了下去。
看着这两瘟鸡一般的夫妻,范老太太相当无奈,一个是这身体亲生儿子,一个是堂侄女。怎D就这么怂?!
“去翻书,把居家常用的病和方子抄下来。”
啥叫居家常用的?
去哪里找方子?那都是药铺的秘密吧!
范高涯有点头疼,但是现在又不敢反对,心里琢磨着,等老太太心气过了,再去求饶吧!
范老太太接着安排把老五闺女丢给周氏带着,顺便把范安接回去。
又把小病号范寅接到她屋里,嘱咐女使给两个孩子的屋子通风消毒,拿用具出来晒晒太阳。
一顿收拾下来,太阳又准备下山了。
范财主的一天过得如此销魂!
上午忙着赚钱,下午忙着骂人!
生活如此丰富多彩,让人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