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了半年,这期间她再没回过暗卫所,棱昔前些日子被落世调来成了她的丫鬟,这活泼好动的姑娘每日里都费尽心思想让她开心,她学了许多戏法,却掺了武功每每把阿语吓得半死。
似是她运势不好,好日子总是不长久。权宫大臣已多与他结好,有位老臣却对他颇有微词,上奏参本。
他怒了来找她,那老官员为人清正,大儿子却是只会吃喝嫖赌草包一个,老官员不愿给大儿子安排个一官半职,自此父子俩诸多不和,他便让她想法子借此除了那老家伙,或自愿退官倒可饶了他一命。
所有都很顺利,却不想那大儿子竟是真人不露相的,满腹才学只并非亲生才不被父允入官场,平日逍遥快活排解忧愁。如今借夜琼除了挡路的父亲,甚是高兴,竟还留了一手,想捉了凶手博个孝顺的名声。
落世很恼,他竟被人摆了一道。
事事本夜琼亲为,不多时,大理寺便带着一众人封了叶侯府,她被下狱。牢狱中地面布满血腥,不断有人被拖进重刑室,又奄奄一息被抬出来,这里多有含冤之人眼里半点光也见不得。
侯府派人私下来看她,捎了些药物,落世也偷偷派了人来带走了她的话,看着棱昔,不许她胡闹,更不许她来救。
过了几天日子,夜琼被放了出来,侯夫人来接,她一身囚衣染了血便让人寻了一深色衣服换上。一路上侯夫人哭哭啼啼夜琼根本没法问话。马车晃晃悠悠,她满心不安。
终是回了侯府,外头却还围了一层层士兵,夜琼不知怎的视线就模糊了起来,慌忙冲进侯府,顺着士兵守着的方向跑到她的院子里,正撞上落世出来,见她来了忙弓着腰:“叶四小姐,让您蒙冤还请见谅,凶手已落网,您大可安心了。”
安心,何来安心?
他身后,棱昔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众士兵跟在他身后走了,留下几个士兵围着地上的驱壳,女子身上插着许多箭,血已流了一地,却执念着没有咽气,被士兵抬出院子。
路过她身旁,棱昔费力说道:“姐姐……可要长命百岁哦。”语气幽怨像是诅咒,士兵大骂老实点,女子朝着吐了口唾液,带着血水落下一点殷红。抬出了很远,女子一只手垂落在旁,献血顺着洒了一地。
侯府外士兵都离去了,侯妇人着急忙慌领了大夫来,苦的汤药喝了,又细又长的针扎了,大夫回话:“夫人,小姐身体已无大碍,只需来日细细调理即可。牢里昏暗又多血腥,小姐怕是收了惊吓,日后需得花心思多照看着。”
阿语跟着去拿药,红着眼闭口不提棱昔。侯夫人陪着许久也不见夜琼开口,领着人退了出去,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侯夫人走后不久寒月便来了,就见夜琼低着头坐在床头,见他来了笑着招呼。
或许她不知道,生硬的笑容落下她脸上,格格不入。
自落世成了暗卫所统领,成了落将军,他们见她的时日便少之又少,当时提议由老一辈暗卫带新入一辈,便是为了让主上将棱昔拨于她教导,棱昔开朗捣蛋总能陪着她些。后来主上又带回来一孩子,她的小院子里更多了些欢声笑语。楞更是常从密营里逃出来,跑来这待着。
她素来不爱表达,可某些东西却也是慢慢在心底扎根的,早习惯了。如今,小豆芽棱昔相继走了,就像他与落世……都走远了。他多想她能像上次那样大哭一场,撒泼打滚埋怨一场,怎像这样都憋着。真正的崩溃素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寒月只待了一会便匆匆离开了,这场案件牵扯许多,身后事很是麻烦,寒月越发觉得无力。
床边身影散了,床上那人总算有了反应:“走了,都走了……”滚烫的药被打翻在地,在地毯上留下一大片污渍:“走了好,走了好,走远点……都走远点!”愤怒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夜里消失无踪。
楞伤了那人,恍恍惚惚回到落府,月色里寒月便持剑刺了过来,他心力不足没多时闷声撞在墙上,献血顺着嘴角滑过,更显得他柔弱异常:“咳咳,月公子向来沉稳,这是怎么了……咳咳……”
冷剑挂在楞脖间,寒月恼怒于他的明知故问:“你伤了她!”
“呵呵,是我伤了她又怎样?”胸口一阵难受,楞挣扎着站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却满是嘲讽。是啊,谁看不出啊,寒月他倾心于她啊。
“她何时惹了你。”寒月实在想不出夜琼与楞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是:“棱昔?”
少年眼眶顿时红透了,情绪失控:“……“
”对!她都亲口认了!如若不是她,棱昔根本不会死!”
如若不是她,棱昔会等我长大的。
“呵,你日日在密营里训练,还能与棱昔扯上关系,真是能耐。”寒月掀起外袍坐落门前木椅上,眼中怒气未散:“所以你是为棱昔复仇?”
眼前人沉默异常,答案不置可否。
“别站着了,坐吧。”见楞晃悠悠站着,寒月吹过浓茶面上白烟吩咐。满腔茶香血腥味淡了很多:“可真是,练了这么多年还这么弱,当时怎你留下?”
密营里的人大多有暗卫无法比拟的能耐,武功虽不似那般重要,却也是拔尖的,其中武功最甚那位落世也讨不到甜头,可这楞,着实比其他九位弱了些。
做到椅子上歇了歇,喉中血腥尽数散去才回了些少年血气:“我是不是真误伤了她!可她缘何要认呢,自一开始,我便只是去问个答案。”
少年苦笑道:“若……棱昔知道怕是要修理我了。”
其实楞与棱昔的相遇真的很简单。密营里的日子枯燥乏味,同伴拉着他溜出去,他溜了一半便急急回去,中间竟着急迷了路,无奈翻墙从高处看,谁知被一个刁蛮任性的姑娘用石子砸了下来。落入一偏静院落。
那日被她偷偷送回来,没被抓着自然免了一顿处罚,可拉着他逃出去的伙伴被打的那叫一个惨,以至于事后过了一月有余,才敢按她指的路偷溜出去。这院里有漂亮的大姐姐,可爱的孩子,好吃的点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老是欺负他,拿着鞭子挥舞来挥舞去,偏偏他还打不过她。
大姐姐就是夜琼,好多回他哄着小豆芽玩,夜琼与她说悄悄话,她面上常染上不自然的红晕,他一看她她就挥舞鞭子吓唬他。她总那般蛞噪,偶尔安静下来瞧着他发呆,这时他再看她,她不仅没打他反而温柔揉过他的头叹息道:“唉,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她常常说这句话,只是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后来封闭训练了三个月再去那小院子,却什么都没了。再后来,那场大雨见了夜琼一面,却是费劲心力只为背叛。
时日越发难熬,除了训练任务,他日日所想便是她究竟为何而死。这回终于被调到明面上,处理完他就急急找寒月问夜琼去了那,他猜夜琼一定知道她为何而死,可夜琼却说因她而死,以至于到最后竟还伤了她。
夜色弥漫,茶香四溢:“所以,不是因为小夜姐吗?”
“是因她,却是棱昔请愿。”
“她请愿?怎会?”
身旁人起身,楞跟着站起来,就见他领着自己朝暗卫所方向去:“走吧,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早已夜深,暗卫所灯光稀微,他们到的这所院子更是漆黑一片,月光下树早枯了到处都蒙上厚厚的灰尘。胸腔里那块地方狠狠疼起来,如若不是,寒月一生也不会回来。看楞也神色有异,寒月推开陈旧的门招呼:“进来吧。”
“哪儿,有一封信,自己去读吧。”寒月不顾灰尘坐在椅子上,慵懒的神色透着恍惚。仿佛与这屋子一同回到往常了。
女子的梳妆匣上,几乎什么都没有,最下面柜子里倒是有许多首饰,再往上的柜子装的便是各种毒粉暗器,一封未写署名的信静静躺在其中。
信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楞打开看见了熟悉的字迹,是棱昔留下的,给夜琼写的。
信封打开他便忍俊不禁,这映入眼帘的字真是像极了它的主人,那般胡闹。
“姐姐,见字如面,我走了哦,姐姐是不是已开始想我了啊,可不要思念成疾哦。唉!你平日无聊到没了我头上都能长蘑菇,真不知为啥寒月哥那般喜欢你,偏偏你的心不在他身上。真搞不明白!还有啊,落世那个家伙才不是什么好鸟,一肚子心眼,你该离得远远的才是……”
女子絮絮叨叨扯了很多,从东扯到西从西扯到东总之是不愿停的。
“姐姐,再说一遍,可不要过于想念我啊……”又扯了句,像是再没啥胡说的,狠狠划掉了几行,来回画的狠看不出原来写了什么。
“……”
“姐姐,你那儿都好,味道这性子偏偏往僻静深处钻,这样不好……
姐姐……不怪你的,我的死,小豆芽的死,都不怪你的。”
“姐姐,你知道吗?你们应当都不知道吧,我原是齐二爷在外的私生女,就是哪位死在你们手中的齐二爷。他死的好啊,可笑,他还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是他杀了我母亲,还每每遛出府陪我教我武功,他夸我学武极有天分,却不知我是为了杀他,我日思夜想没想到他却突然被查出贪污种种罪过砍了头,没能亲手杀他!我恨那!后来辗转进了暗卫所,发现是你们干的,我夜夜都有滔天恨意。”
“我该恨你的啊。分到你的手下,我跟着你去执行任务,杀的人越来越多,却没对你动手。现在我要走去了,自再没机会杀你了,可惜吧……”
女子耸耸肩,似是真的很遗憾。
“下回吧,下回我定早早杀了那人,早些去找你!”
“对了姐,那个没长大的家伙,你带着点吧,不要让他死了就成。”
“等他长大了,将我龌龊的心思尽告诉他吧。”
后面又划掉了两行字,应该是写给他的,不管楞怎么换角度却始终没能看到。
“算了,写了怪矫情的,姐知道是什么的对吧!”
“最后的最后……”
“姐可要长命百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