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寥寥,曲宋儿与南慕并肩走在村子里,所过之处一片荒芜,病人们都缩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互相依偎着取暖,不时发出两声病痛的呻吟声。
他们得了瘟疫,竟是有家不能回,只能在这寒夜里受着冻。
再次给村民们发了药以后,曲宋儿等人站在篱笆栏外沉默不语,黑夜一望无际,他们仿佛是踏入了半个阎罗殿。空气虽冷,但却是月明星稀,曲宋儿抬头望着,心里突然想到牧璋和昭儿,她离开的这几日,昭儿必定夜夜啼哭吧,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去。
忽而脸颊一热,一滴眼泪顺着曲宋儿的侧脸缓缓滑下,南慕抿唇不语,从怀里掏出已经洗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替曲宋儿擦眼泪。
曲宋儿猛然一愣,随即生硬地别过头去,后退半步低头道:“多谢。”
南慕的手就那样在半空中停留着,片刻之后才歉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站在远处的问双看到这一幕,快步走上前,挡在曲宋儿面前,看着南慕冷冷道:“南慕大夫若是想搞什么风花雪月,大可以离开这里。”
“问双,不得无礼。”曲宋儿轻扯了一下问双的袖子,对南慕温和一笑,道,“你别见怪,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只怕是误会你了。”
问双回头不解地看着曲宋儿,曲宋儿却轻轻摇头,现在斐县情况危急,没有解决之策,现在尚且这么困难,若南慕再走了,只怕她要更加吃力。
南慕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后将帕子收好,对曲宋儿道:“无妨,本就是我莽撞。”
天色已晚,尽管云穗已经给曲宋儿披上了一件风毛很厚的斗篷,曲宋儿依旧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再加上随时被运走的尸身,一切在夜晚里都显得那么诡异。
曲宋儿心里有些发毛,正准备转身回去,就听见了一声划破长空的嘶吼。
“娘娘小心。”看着跌跌撞撞朝曲宋儿冲过来的男人,云穗本能地挡在了前面。
而南慕反应更快,直接一脚又将男人踢了出去。
男人捂着肚子痛苦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没过多久就重新站了起来,看着曲宋儿的眼睛也是晶晶亮,一点都没有病人的那种混沌之气。
自打来了斐县,曲宋儿还未见过这样神采奕奕的人,不由得驻足在原地,看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一旁巡游的侍卫听见响动,立刻拿着火把把男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男人却毫不在意,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走向曲宋儿,侍卫们准备动手,却被曲宋儿出声止住了,无奈之下,侍卫们只好散开,呈一字型排列,把曲宋儿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长矛直对男人,在月光下发着森寒的光。
借着火把的光,曲宋儿看清了男人的脸,年岁不大,长相也颇为清秀,尽管他衣衫褴褛,浑身脏乱不堪,却依然挡不住他身上发出来的蓬勃之气。
在距离侍卫还有半米远的时候,男人突然停下了,看着曲宋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妃娘娘,我并没有感染瘟疫,我想加入你们的队伍,只求你能给我一口饭吃。”
“你怕不是病得太厉害患了失心疯了吧?我刚才看得真真儿的,你从死人堆里跳出来,怎么可能没病?!”云穗惊魂未定,十分恼怒,说话不由得也锋利了几分。
男人一下急了,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皱着眉头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得病!我是健康的!你们怎么才能相信我?不信你来给我把把脉。”
男人伸出胳膊,急切地看向曲宋儿和南慕,曲宋儿却一下迟疑了。
云穗挽住曲宋儿的胳膊,焦急道:“娘娘,您别信他!这瘟疫横行的,谁敢说自己一定没病?看他这样疯疯癫癫的,指不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你闭嘴!”男人伸手指着云穗,随后双拳紧握,一副要打人的模样,最后还是忍住了,咬牙切齿道,“你眼睁睁看着全家死在你面前,自己又被当成活死人一样对待,你会不会疯?”
“你竟敢满嘴诅咒,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云穗被气昏了头,甩开曲宋儿的胳膊就往前走去,被曲宋儿一把拉住。
在云穗和男人争执的时间里,曲宋儿一直在暗自观察,眼前的男人面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眼睛也炯炯有神,的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但事有特例,她还是要小心为上。
“你是如何判断自己没有染上瘟疫的?”曲宋儿将云穗拉回身后,轻声问着。
男人见总算有人肯跟他好好说话,情绪也平复了些,朝曲宋儿作揖道:“瘟疫是最先从我们家闹出来的,因此我一直被他们认定染上了瘟疫,还被他们扔在重症区里不闻不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死定了。”
“但是……”男人的喉结滚了滚,随后痛苦地捂住了脸,声音低沉,“我身边的人相继死去,我与他们同食共住了五日,甚至还被患病的邻居咬伤过,却一点症状都没有。”
“胡说八道。”云穗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既然你没事,瞎叫唤什么?”
男人的眉间又浮出一丝怒意,这次却没有发作,哼道:“刚刚他们来抬尸体,踩在了我的脚腕上,现在都还肿着呢。”
众人顺着他的话往下看去,男人破烂的裤脚下露出一双皲裂满是泥垢的脚,左脚的脚腕果然高高鼓起,似乎还有一些错位。
“活该。”云穗低低一句,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男人无心再和她吵架,朝曲宋儿摊开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和腰间,向曲宋儿证明他没有藏什么暗器,而后道:“王妃娘娘,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没有染上瘟疫。”
“那好吧,我给你把把脉。”曲宋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拨开侍卫朝男人走去,不想却是南慕先挡在了她前面。
“伸胳膊。”南慕不喜不怒地说了一句,捏上男人手腕的时候也微微有些用力,不满道,“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没事别瞎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