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回首往事,再想起那年与楼政相识时的事情,楚焱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两个只相处了短短十几天的人,是怎么从最开始的相看两生厌,到后来的惺惺相惜的?甚至于日后兵戈相见,面对楼政时,楚焱竟一度不忍动手。
最初遇见时,只是为了寻找夕栾山上失踪的傅雨笙,后来偶遇了来西蜀微服游历的东齐太子和他未来的太子妃。
心软善良又医术高超的紫陵郡主,自小有一个毛病,但凡遇见病者,便会情不自禁地要去给人家医治。
比如她身边那个孩子阿凛,便是她在夕栾山附近遇见过的孤儿。因为生了病没人管,被顾鸣筝遇见,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半个月,最后赖在了她身边。
再比如傅雨笙,据说是顾鸣筝和楼政遇刺后,她为受伤的楼政寻找药草时,发现傅雨笙倒在一棵大树下,遂捡之。
傅雨笙被她捡到的第二天,就因为肩上的一处箭伤起了脓,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热。一直烧了四天才见好。其间顾鸣筝又要照顾傅雨笙,又得顾着楼政,着实是十分辛苦。楚焱想帮她,却被以“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理由,指使去陪楼政。
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一样的心高气傲,坐在一起的时候,自然是谁也看不惯谁。楚焱记得被困在夕栾山上的那两天里,他与楼政下了一盘棋,都想以棋艺证明自己更胜一筹。
那一局他败了,败给了楼政的深谋远虑。然而也就是那一盘棋,让他认识到了,面前这个人看上去豪放不羁,实则其心计深不可测。
同样是擅长兵道,楚焱以其战术神鬼莫测取胜,楼政却以严明的军规军纪、强悍的武力以及其无法抵挡的人格魅力,驯服了一支桀骜不驯、只遵从于楼政的撼山骑。凭着这支军队,楼政震慑了整个北戎,也稳稳地坐在太子的宝座上,任齐王暗地里如何咬牙切齿,也拿他没办法。
楚焱一直以为,楼政这样的性子,根本不懂什么谋略计策,只是凭蛮力压制。可是棋道主谋,若真是胸无城府,怎么可能在棋盘上步步为营?
什么战术、谋略,楼政并非不懂,只是不屑。又或者,他一直没遇到要使用计谋的时候。
这样的人,楚焱只想结交,一辈子都不想与他为敌。可是身在棋局之中,有些事情,也许本就是命中注定。
当然,未来如何毕竟是后事,彼时夕栾山上,如何安全地回到锦都城,才是他们要考虑的第一等要紧事。
楚焱找到傅雨笙的第三天,她的状况稳定下来了,顾鸣筝说,可以坐马车回锦都城。于是就如何坐着马车下山,然后安全回城而不被人发现这一问题,众人有过一次争论。
“怎么可能做到?”傅雨笙道,“马车目标太大了,上山下山的,就那么几条路,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其实夕栾山上林木繁盛,多的是百年古树,且也有几条隐蔽的小路。如果不是自小在山里跑的人,一般不会知道。若是走小路,还是有几分希望的。”凭着自己从小在夕栾山上野出来的经验,楚焱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还是不妥,世事无绝对,你就能保证现在在找我们的那些人里面,没有对夕栾山特别熟悉的人吗?届时又当如何?”
“若真被发现了,就打下去呗。现在楚侯可以调动的,有天香阁和杜家的暗卫,再有本宫给你做军师,还怕应付不了这种小场面?”
“政太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鄙国的嘉宜郡主可不是你们东齐的上宁郡主。此事若是闹大了,或者走了风声出去,闹得朝中人心惶惶都是轻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傅雨笙虽是女流,可凭她这么多年的经营,朝中也是有一班亲信。以相邦乐正重为首,这些人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一向唯她马首是瞻。非要分割开来看的话,傅雨笙的势力甚至不亚于初初登基的傅明煜。虽然她已经不理朝政了,但只要人还在锦乐宫中,对这些嫡系亲信而言,就是一枚定海神针。
自傅雨笙引退以来,就一直在慢慢将手上的势力移交给傅明煜,现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若此时这枚定海神针出了问题,她那些亲信会不会听人唆使做出什么事来,以至于造成动荡,楚焱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而那些身在暗中的不轨之徒,却是一定会为了让西蜀动荡来趁机暗害傅雨笙。这荒郊野外,仅靠着有限的力量,哪怕是楚焱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无论是西蜀还是傅雨笙,他楚焱想守护的东西,都容不得冒险。
楚焱阴恻恻地看了看楼政,意有所指:“若真到那一步,在下可不介意玉石俱焚。”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楼政挑眉,虽说心里不是很爽,但也没那么在意。
危险也好威胁也好,只要针对的对象不是他那块心尖肉,政太子的包容度其实还是很高的。
“悄悄下山不保险,闯出去又不行,照嘉宜郡主这伤势,骑马或者步行都不现实。难道要在山里待上三四个月,等她伤好吗?”楼政倚在石壁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是无所谓,反正是陪筝儿出来散心,东齐那边有三郎四郎打理,本宫一年不回去都没事。但你们确定西蜀等得起?”
西蜀的确等不起。
哪怕是退出朝堂了,傅雨笙也不是在宫里坐着什么都不干了的。每隔个几天,她总要传出点儿消息来,才能让乐正重那群人相信,王上确实不会对自己唯一的亲姐,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来。
三四个月没有音信,这比直接告诉他们郡主遇刺还可怕。
“对了,你们是不是还忽略了一件事。”楼政又道,“你们刚刚一直说不要走漏风声,可是来行刺嘉宜郡主的人呢?”
“他们不敢。”傅雨笙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们的目的不是扰乱朝局,只是单纯的想要我死而已。走漏了风声,煜儿就能光明正大地来找我,而再想杀我也会变得更难,他们不会这么做。”
“听郡主的话,你是知道行刺你的是什么人了?”
“这就是我西蜀的内政了,政太子不好过问吧?”
“自然,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下山的好。”
“其实没什么难的。”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顾鸣筝,此时忽然开了腔,“楚侯请备下三辆马车,再找几个人来,我们演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