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艺报》第七期江华先生的一篇《要努力驱逐使人糊涂的词汇》,觉得很有意思。他随便在近来的诗篇中找了些例子,像“驱迫着我们走上共同的命运”“当下工的汽笛鸣过”“没有一滴水,而要讨喝别人的尿便”“城楼和屋脊都被树条拍抚着”,指出作者运用“驱迫”“鸣过”“尿便”“拍抚”这些词汇,暴露了他们在语言学习的努力中还有缺憾。他的解释可以说是平情之论,“并不完全是诗人本身的糊涂,这实在也是中国文学语言发展时期的过渡现象”。最后他表示愿望:“要求诗人们作家们自觉地主动地缩短自己在语言学习上的‘过渡’。努力从活人的嘴上,采用与洗炼有生命的词汇!放弃这些使人糊涂的语言,努力驱逐这样的词汇!”
看完这一篇,头一个想到的是使人糊涂的词汇不但诗里有,不但文艺作品里有,几乎到处都有,有文字的处所都有。可惜平时没有随手摘录的习惯,不然至少一抄就是百来个。所谓过渡时期也不算短了,“五四”已经做过了三十周年,可是还有这样的现象,该怪咱们拿笔杆儿的始终没能够“自觉地主动地缩短自己在语言学习上的‘过渡’”。
第二个想到的,不但词汇吧,语法跟修辞式恐怕也有问题。就像“当下工的汽笛鸣过”的“当”,文言里是常用的(“当尧之时”“当其壮年”)。现在文章里也常用,不过是从翻译文字来的,翻译家把“When”翻成“当”。一般的语言绝不说这个“当”,除了有意无意沾染了书本子上的语法的。还有,像江华先生文章里的“采用与洗炼有生命的词汇”,两个动词用个连词连起来,贯到目的格的名词,这样的语法现在很流行了,文件上可以见到,集会上可以听到。这是从书本子来的,书本子又是从翻译西洋语文或者仿效西洋语文来的,我国一般的语言没有这样的语法。我是这么想,古来的外来的语法都不妨采用,采用了才可以丰富咱们的语言。不过有条件,一要弥补咱们原来语法的缺陷,二要行得开,约定俗成,大家采用。像“当……”以及两个并列的动词下面贯到目的格的语法,是不是丰富了咱们的语言,咱们原来的语法是不是没有办法表现相同的意念,都是可以讨论的。至于行得开行不开,得过一些时候再看,在文件上集会上流行未必能算数,要在大多数人的嘴上生根才真是行开了。
再说修辞式。咱们常看见“义愤填膺”,通电里用,报道文章里也用。去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最近斯大林元帅七十大寿,咱们在各色各样的文章里看见了“欢欣若狂”之类的语句。我不赞成运用这种语句,第一因为是文言,一般的语言里不说。第二,尤其重要的,这种说法已经不生效果。你说“义愤填膺”,人家没法理会你那“义愤”强烈到什么程度,你说“欢欣若狂”,人家也不过知道你在那里欢喜罢了。如果从活的语言里去找,效果强的多的是,毛病就在不去找,不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