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试完,和赵芝树打了电话,讲明今天自己复习后,在路上顺道买了水果,拎着到了医院。
单人病房外面站定,在他一声“请进”中走进去。
他正侧着身去拿柜子上的水杯,见她来了,坐直身体,下巴指指水杯向她示意。
她今天看在他是病人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在柜子上放好水果,玻璃杯沁凉,兑了热水递给他。
问他要吃什么水果,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今天买水果也是尽量每一样都买了点。
他看着袋子里面琳琅满目的水果,不客气地指挥她:“苹果。”
她一边削皮,一边问他:“这么大个病房,怎么没人照顾你?”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有个看护,被我叫走了。我又不是腿受伤了,而且右手也没事,生活能自理。干嘛要让一个人形监视器站在我旁边,也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跟个木头桩子一样。而且医院里也有护士,所以,除了饭点,其他时候就没让她来了。”
把苹果递给他,直接问他:“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他啃着苹果,嘴里含糊地开口:“那天不是送你们俩回家吗,中午接了我爸的一个电话,闹的不太愉快。后来我直接开车去了趟Z市。你知道的吧?Z市很多山,山路崎岖。我小时候在那边呆过,去那里也是为了找到小时候呆过的那个地方。很多年没回去了。原来没那么多路的,那次去,多了很多水泥路。车开不上去,我就把车停在了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家里。时间晚了,就在他们家休息,准备第二天再上去。”
讲到这里他停下,手里拿着苹果核找垃圾桶。
晋阳抽了纸巾包着丢在了床下垃圾桶里,又抽了湿巾给他擦手,问:“你也不怕他们讹你,把你车拿去卖了。”正想着,突然又疑惑着问:“你该不会是给我讲故事诓我呢?!”
何鲲一本正经地讲:“当然不是。那座山这些年没人管都荒了不少,第二天走上去费了我不少时间。还好山顶房子还在,有水有电,我上去还带着那家人给我的食物,上面的棉被也被整理得很好,因此就在那边呆了三四天。不方便的酒是没有网。”
晋阳打断他:“你吹牛呢?!你根本不会做饭!还带着食物?除非全是熟食,否则生吃?还呆了三四天?!”
何鲲回想自己说的话,然后不在意地讲:“别在乎那么多细节,让我接着给你讲完这个传奇故事。就在前天,我准备回来了,这不是要期末考试了吗?”
听到这里,晋阳直接甩了他一个“我信你就有鬼”的眼神,何鲲就不是个把期末考试放在心里的人。
“我想着,我还得回来和你一起参加考试。打了声招呼就下山,但是——”他故意拖长音,突然压低声音说:“刚下山就碰见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一个男人手里还提着手提箱,我猜想,里面要么是违禁品,要么是钱,因为那男人对手里箱子的宝贝程度,比季小册那天握着有郑开阳照片的相机还夸张,另一个男人也是畏首畏尾地紧抱着一个箱子。我想着,我也是沐浴在红星闪闪光辉下的一员啊,这种事情当然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啊。但是我也担心,万一成功自己被打击报复怎么办,直接把口罩戴上,跑到他们面前,拿下包就呼了他们一脸。双方一顿混战,感谢我自己在打架间隙按了山下的门铃,撑到了其他人到来。别看我伤成这样,那两个男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我那天穿了羽绒服,我还可以……”
“何大鱼,你要不要带点脑子?”晋阳打断他的话,“那箱子里如果真是杀伤性武器怎么办?如果没有人来怎么办?如果你没有撑到其他人来怎么办?你以为你是超级英雄吗?你以为你战无不胜吗?量力而行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学过吧?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以去拯救地球,还轮不到你!”
音量随着她的情绪渐渐变大,最后一句更是几乎是吼出来的。
看着她因生气而变红的脸颊,眼眶里的眼泪只需要她轻轻的眨眼就会流下。认识她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担心他担心到流眼泪,担心到这样声嘶力竭的吼他。
他笑着讲:“如果是你,你也会有所行动的。如果是你看见了,你也会忘记‘量力而行’的。”
他了解她。
她眨眼的瞬间眼泪流下来,转头擦掉,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回头尽量平静地问:“之后的事情呢?”
“我被他们用箱子呼了脑袋,头上的血都流到我眼睛里了,身子都发软了,但是鲲哥可是真男人,撑到了人来。然后,再醒来就在这儿了。手机早就坏了,想着你得担心我,赶紧来看看你。”
“打个电话就好了,看着你这样子才是让人担心。”
“这不是脑子还没清醒吗?没考虑好。”
“你们家的人呢?这么严重的伤都不来看看你。”
“一个埋进了黄土,一个倒在温柔乡,谁还管我?”他一脸无所谓。
“哦,今天我给你打电话,是个女的接的,她说她是你阿姨…”
还没说完,病房门就被推开,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身姿卓越,一副温婉知性的江南女子的模样,一看就给人一种温柔的印象。
晋阳站起身,转头看着何鲲。当事人一脸不耐烦,转头看着窗外。
那医生在另一侧柜子上放了保温饭盒,转身笑着问她:“你就是晋阳吧?”
熟悉的声音与今天上午电话里的声音完全契合,她整理好表情,微笑有礼貌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晋阳。”
那医生走到她面前,隔着半米的不疏远不亲近的礼貌距离,看一眼何鲲,笑着对她讲:“阿鲲底子好,身上的伤好好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你不要担心。”
原本在电话里听见她讲的“我是他阿姨”时,晋阳还觉得她只是在试探,毕竟少有这样开明的长辈,尤其是在高三这段人生中的特殊岁月。
现在看着她的脸,看着她亲口讲出这样的话,晋阳总有种这位阿姨很满意她、认同了她的感觉。
她没有多呆,临走前,看着何鲲温声提醒:“阿鲲,今天家里的阿姨做了排骨汤,你们再聊一会儿,然后一起喝碗汤暖暖身体吧,我特意让家里阿姨多盛了一些来。”
说完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她似乎习以为常。转身向她微笑着点头示意一下,离去的脚步都是温柔的。
虽然自己也是个女的,晋阳还是对这种赏心悦目的女人很欣赏。
见他终于转过了头,晋阳找了碗,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一个人坐在床头,弯腰去喝放在床上餐桌上的排骨汤,一个坐在柜子前的椅子上,低头喝盛放在柜子上的汤,两相沉默。
“她是我那风流的爹娶的二老婆。”他突然开口。
晋阳喝汤的动作停下来,中肯的评价:“很温婉的女人。以我看人的经验来看,她不是装的。而且,什么叫二老婆,你直接说是你后妈就好了。”
何鲲冷哧一声:“不是装的?看着像朵小白莲,实际是修行千年,道行高深的狐狸精。”
“那你是怎么解释这一身的伤的?哦,对,你应该是被人送到医院来的。怎么没有人送锦旗给你呢?”环顾一周,继续道:“我也没看到啊。”
“我让人无论跟谁讲都说是我摔下山了。”
“没想到鲲哥还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太麻烦了。”
那天临走前,何鲲手里拿着他奴役她削的苹果,突然问她:“以后有机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里?最好是某年的夏天去,夏天玩儿的东西也多。”
晋阳考虑了一下,点头,开口说了条件:“我答应你。不过,你要保证全力以赴度过高三,参加高考,去自己理想的大学。”
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教模样,想大笑,扯疼了伤口,笑着疼着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