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一会儿后,上官晨大哭起来,鼻涕眼泪很快就糊满了整张脸,然后他冲上了前抱住了默默哭泣的沈乐怡的腿,“娘亲,救救晨儿。”上官晨怎么会不知道侯府有暗卫,只是他一直以为,那些个暗卫都是跟着他父亲的。
他怨恨自己愚蠢,明知道父亲对大哥一直另眼相待,却没有能想到父亲为了大哥的安全,会在他身边安排暗卫。侯府的暗卫自然不是那些江湖杀手可以对付的了的,更何况是一对二十,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沈乐怡愣了愣,看着面前面容模糊的儿子,想起他年幼的时候,想起他那夫君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子……虽不富足,却也幸福喜乐。沈乐怡突然有些后悔了,她只是想给儿子一个好点的生活环境,却不曾想,将个幼时乖巧伶俐的好孩子养歪成了一个纨绔,沈乐怡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而后嘴里便是一阵浓郁的血腥气。看着面前的上官晨,沈乐怡硬是将那口血水咽了下去。
“你与那名杀手如何联系,你能给他递消息吗?”沈乐怡只希望,侯爷去晋城不是因为上官飒遇袭,只是纯粹地想与肖将军叙旧。
可是,他当时的神色,在这一刻却十分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焦急、愧疚、害怕、甚至有些绝望,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一般。她的直觉告诉她,上官飒一定是出事了,因为面前已然哭的找不着北的,她养歪了的儿子。
上官晨此刻哪里还有刚才买凶杀兄的威风劲头,听到沈乐怡问话,只迷茫地抬起了头,而后眼泪又再不停流下来,因为他的答案:“没有,他说自己行踪无定,所以……都是他给儿子传的消息。”
沈乐怡低下了头,伸手摸了摸扑在她膝盖上哭泣的上官晨的头顶,看着他安慰道:“没事,娘亲会护着你的。”此刻,她面容平静,因为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她沈乐怡此生,做过几件错事,对不起的有两人,一个是她的夫君,那位庇佑了她不过六年多便撒手人寰的夫君,因为她嫁予他便不是清白之身,在他之后又未能替他守节。还有一个,是她的嫡姐。
这两个人,都已然故去,她苟活了这么些年,或许现在到时候了,她该去与他们赔罪了,一命抵一命,子不教,她之过,若是上官飒有个好歹,她愿替她的儿子给他偿命,只要晨儿以后能好好地活,她便是死了也能瞑目。
“娘,您真的有办法吗?可是父亲那样在意大哥,若是大哥有个好歹……”说到这里,上官晨的声音中的颤音极重:“晨儿不想死,晨儿还没娶那周家小姐呢!”他那时候不过是一时气愤,因为那陈公子与王公子都说,凭他的身份,想要娶周家小姐,就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他不要痴心妄想了。
然后张家公子看他苦闷,私下介绍了那人给他,他们保证,只要他给银子,别的,什么都不用他做,他不想的,他只是……不愿意再让大哥一辈子都压他一筹。他想要父亲只看着他,只疼爱他,他想娶那位天仙一样的周家小姐,好好过日子。
“嗯,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放心。别再哭了,都多大年岁了,也不怕人笑话。以后……”若是娘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再不可动这些歪心思,那些狐朋狗友,也不要再来往了。对你没有好处。你父亲他,不是不疼爱你,只是……你终究只是庶出的,这一点,你该认清。”沈乐怡觉得自己早已经认清了事实,可是一直没有点醒晨儿,就怕打击他,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大胆。罢了,以后她若去了,晨儿就是侯爷的责任了,她有她该做的事。
“你先下去吧。这几日哪里都不要去,一切等你父亲回了府再说。”
“娘亲,您真有把握?不然跟儿子说说你的办法,也能让儿子心安。若您没有把握,我便先出府去躲几天,等父亲消了气再回来?”上官晨只想到成功了的话,他能有的种种好处,却从未想过若是失了手,他将面对的将是何种的雷霆之怒。现在他,才是真的后悔,后悔当初一时的猪油蒙心。
“娘亲只能跟你说,娘亲是有把握的,至于办法,现在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你既然犯了这样大的错误,若是再躲着你父亲的话,你父亲只会更生气,不如老实承认错误吧。你毕竟是他的骨血,他不会对你太狠绝的。”或许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但是只要活着就好。
沈乐怡安慰了上官晨好一会儿,多次保证,上官晨才乖乖回了房。沈乐怡招来管家,吩咐道:“你去与府里所有的人都说一声。现在开始,老爷回来之前,不许少爷出门。若有违抗的,全家发卖。”
管家下去之后,沈乐怡又在原地坐了会儿,才缓缓起了身。
沈乐怡在侯府之中慢慢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经过这十年的岁月,那些属于沈飘怡的痕迹都被她慢慢抹去了。或许大家都不记得了,可是她记得,那个现在种着梅树的地方,原来种的是姐姐喜欢的茶花。那个亭子的前面,原来是一片荷花池。或者不能称之为荷花池,因为姐姐是个奇怪的女子,她喜欢的是睡莲。为了几朵小小的睡莲就挖了一个荷花池,在当时的她看来,真真是小题大做的。
姐姐死了之后,她看的出来,侯爷是想着姐姐的,无时不刻不想。可她不甘心,她是活着的人,她不信她争不过一个死人,可是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今年找个理由,明年寻个由头,努力了这么些年,这定远侯府,除了那一处外,便再没有了沈飘怡的痕迹了。
沈飘怡死了之后,她的‘飘雪苑’就成了侯府的禁地。虽然是禁地,可其实,这府里,真正不曾再进去过的,或许也只有她沈乐怡一人罢了。不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心虚、害怕、愧疚……她曾对自己发过誓,不到寿命尽头,她不会踏入那里一步,现在,是时候了。
说到安城沈府,在安城之中久住的人,便没有不知道的。那位沈老爷,原来发迹之前也就是个穷小子,可不知道是哪一天,这城中就突然出现了沈府,然后,沈府在这安城之内,便一直都有着那么一席之地。
众人说到沈老爷,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他赚银子多,在安城之中做的善事也多,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沈老爷不过是心心念念地想要个儿子,才广结善缘,不过,像他这样不吝银子做善事的,安城之中却着实没有多少。果真,这做善事求儿子的事,在某一年还真成了。那一年,沈老爷为了儿子的满月之喜,办了一个月的流水宴。全城的人都吃胖了一圈儿。
弟弟出生的时候,沈乐怡不过快三岁的年纪,还是跟在飘怡姐姐后头的跟屁虫。姨娘平日总与她说,要她讨好姐姐,多跟姐姐玩。讨好是什么,沈乐怡不大懂,但是她喜欢姐姐,姐姐身上香香的,说话的语调也软软的。姐姐还会给她吃好吃的不得了的点心,带她出府去玩。姐姐陪着她的时间,比姨娘陪着她的时间还要长。
姨娘生了弟弟之后,便以弟弟还小的理由禁了她的足,说她若还跟着大小姐出去玩的话,万一沾回了什么病症,传染给了她弟弟,那就得不偿失了。娘亲说,弟弟才是她们母女今后的依仗,至于大小姐那里,规矩做足了就可以了,以后不必与她太亲近了。
沈乐怡那时候还小,不大明白姨娘说的话,只是没有了姐姐的陪伴,她觉得很寂寞。姨娘什么事都紧着弟弟,弟弟又哭了,弟弟又尿了,弟弟笑了……姨娘所有的心思都在弟弟身上。原来有姐姐陪着,沈乐怡对于有没有弟弟这回事并不在意,反正就算没有弟弟,姨娘的注意力也都是在父亲身上的。可现在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晒太阳,一个人逗蚂蚁……好寂寞。
可她年纪太小,想要避开姨娘派着跟着她的丫鬟婆子是不可能的,所以再见到姐姐,是四年之后的事情了。姐姐比她大一岁,个子却比她高了许多,沈乐怡撇撇嘴,都是姨娘禁她的足,她活动的少,所以才不长个子吧。
沈乐怡虽然与姐姐分开了四年,可是小时候模糊的记忆告诉她,姐姐还是对她很好的,并不像姨娘说的,姐姐虽然不会害她,可是却会害她的弟弟。毕竟隔了四年的时候,一时间,沈乐怡不知道跟姐姐说什么才好,最终只说起了她最讨厌的弟弟,她讨厌引去了父亲,姨娘所有注意力的弟弟。
沈乐怡对于弟弟的不满比山高,比海深,所以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可是当她的话语告一段落的时候,却发现姐姐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眼神盯着……一面墙。沈乐怡看了看,又仔细看了看,没看出这面墙有什么问题。
后来,沈乐怡才知道,有问题的不是墙,而是墙后面的那个人,那个上官哥哥。
沈乐怡不喜欢上官哥哥,因为他一出现,就抢走了姐姐的注意力。果然男孩子都跟弟弟一样讨厌,弟弟抢走了她的姨娘和父亲,上官哥哥抢走了她的姐姐。最后沈乐怡还是跟在了这两个人身后,因为姐姐比姨娘和父亲都好一些,有时候还是会分一些注意力到她身上的。她并不贪心,这点儿注意力就足够了。
沈乐怡曾经无数次的后悔,不该贪图那一时间的温暖,一直跟在沈飘怡和上官博身后,如果不曾亲眼看见上官哥哥对姐姐的好,她不会起了贪念,不会做了错事,不会一错再错,不会害死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