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瑶此刻的脸色确实不是很好看，她本就受孕不易，胎息也不稳，以为上官飒活不了几天之后，她甚至昏阙了一会儿。虽然喝了药，可对于上官飒的担心却是停止不了的，她虽然与上官飒说，为了他们的婚事能顺利，让他好好休息。可她自己却是不能好好休息的，也不敢沉睡，生怕万一睡沉了，飒儿那里出了什么差错，她不能及时赶到。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上官飒的谎言。
慕容瑶觉得，相信上官飒想娶她不过是少年时代想要报恩而产生的一个执念，也比上官飒心悦她这个理由更让人信服。她也知道，这是她不自信的表现，可她凭什么自信，凭自己是个弃妇，还是凭自己那微薄的家世，凭自己不过中上的容貌，还是凭着肚子里公孙泽的孩子？
上官飒知道，慕容瑶就是个乌龟性子，他引诱了她很久，她才从自己的壳子里伸出头和爪子，可是跟他一起走了没几步，她又缩回了头和爪子，只留个他一个坚硬的外壳。他最近的努力，或许……他这些年的努力都已然化为乌有了。一时间，上官飒有些无力起来，他依照慕容瑶的要求，放开了她的手。她明明知道，她的要求，他总是不能拒绝的。他也知道，只光抓着她的人已经没用了。
慕容瑶在上官飒放开她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身后跟着腿脚有些不是很灵便的春儿。上官飒目送慕容瑶离开视线后，又再憋了会儿，才吐出了一口血，他是真的伤心了，因为瑶儿总是不信他，因为瑶儿总是放弃他。他也会累，因为她的不信任，因为她的不坚持。
上官飒缓缓将目光转到了关切地看着他，却好似急的说不出话来的上官博，只轻轻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而后淡淡地说：“现在，您满意了？”
上官博急急摇头，“为父只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只是想替你找个最好的女子做妻子，她不合适的。”
上官飒也跟着摇头，“您所谓的最好的，却不一定是最适合我的。当年，娘亲不是也觉得您是最好的吗？可您却不是最适合她的，不然她也不会那样年轻就离开了这人世，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你知道当年我的感受吗？我握着娘亲冰冷的手，请求奶娘告诉我娘亲只是着了凉，受了风寒，却始终没有勇气伸手揭开娘亲脸上盖着的帕子。因为我知道，只有死去的人，才会有那样冰冷的温度。”而后上官飒的眼眶红了起来，“那年，我才刚满七岁。”
提起沈飘怡，上官博的心里不是不痛的，他与沈飘怡青梅竹马，年少夫妻，感情自然是不同一般的，她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在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帮他照顾幼子，打理后宅。
可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要为他犯过的错误负责。对于乐怡，他是愧疚的，当年若不是他喝的烂醉，记不得与他同寝的是乐怡而不是飘怡，那么乐怡和晨哥儿就不会受那样多的白眼，受那样多的苦楚。
他不是不知道飘怡或许会为这件事伤心，可他总以为，乐怡是她的妹妹，他也总以为，飘怡毕竟是沈家嫡出的小姐，应当是很大度的，是能做好贤妻的。他怎么会知道，飘怡即便在沈家那样一妻多妾的环境里长大，却依旧接受不了他纳妾，即便那女子是她妹妹，还为这个疏远了他，甚至最后还干脆利落地寻了死，让他每每午夜梦回，总是夜不安寝。
一向觉得自己十分刚强的定远侯在这一刻，也红了眼眶，因为儿子的指责，因为内心那日复一日愈加沉重的愧疚。“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娘亲。所以我才更要对你好，因为你是她唯一留给我的。”
“侯爷，您说这话，我信。”
在上官博的眼神亮起来之后，上官飒又再接着说：“可是太迟了。”
刚才慕容瑶让春儿踹门进屋的时候，上官飒慌张地站了起来，大约是牵动了伤口，现在他觉得背后有些疼痛，还有些濡湿，可他的心更疼，便没有心思管伤口了。却没想到，他现在的身体这么弱，就站了这么会儿，已然有些头晕了，于是装作没事一般，又再走回了桌边，坐下。一手放在桌上，一手紧紧抓着桌边。
“母亲在听闻乐姨娘告知她上官晨的身份之后，哭了很久，我就趴在窗户那儿看着、听着娘亲哭。我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看娘亲哭过，娘亲总是笑的，笑着告诉我，您是怎么走到她的心里的，你们又是如何恩爱，如何有了我……那一天之后，娘亲便没有了眼泪，可是，也没有了笑容。”
“当年你乐姨也是不得已，你娘亲看着晨儿与你极像，因而逼问了她几句，她一紧张，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在那之前，我也是不知情的。不然……”
“到现在您还是相信她。当年，我虽然不过七岁稚龄，可是我记得十分清楚。是乐姨娘主动跪在了娘亲面前，诉说她‘据说’本来打算隐瞒一辈子的秘密。本来那日，我不过是想跟那个新出现的同龄孩子玩耍，所以没有听娘亲的话，远远避开，而是躲在了门后头。您以为乐姨娘是怎么跟娘亲说的，她说您借酒行凶，毁了她的清白，可她是要嫁人的，嫁给你便只能为妾，嫁给她订婚的夫婿，那才是正头娘子。乐姨娘还说，她把这事说出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她与您的儿子。我现在想想也对，侯府的庶子，总比没有父亲的孩子要强许多。您以为当初您如不是救驾有功封了侯，乐姨娘会上赶着给您做妾吗？只有我母亲是个傻子，不论你贫穷还是富贵，都真心爱恋你。是你负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在这一刻，上官飒汇聚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了下来。他连忙伸手粗鲁地拭去。
“还有，有些话我原是不想说的。母亲死都死了，我不想让你去她墓前扰她清净。我总听人说：人在做，天在看。可您府中那位乐姨娘做了什么，老天或许看到了，可你，却总是看不到。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在京城跟着姚大夫学了医术吧。您或许不知，当年随军出征的给您保命的某位御医，是我师傅的老友。那日他得知我是你的儿子，庆幸地说，还好我出生得早，否则我们上官府恐怕就要绝后了。您当年的身体，虽然能与人行房，可是，却万万没有再让女子有身孕的可能性，那位御医不过是为了安慰您，才只说您子嗣艰难。”
而后，上官飒仰起了头，痛快笑了几声，再对上上官博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也就是说，您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逼死了我的母亲，你的正妻。抑或者，您的那位爱妾与府中某个男子有染，本就不能要这个孩子，所以借着我母亲的手送走了它，真是一箭双雕，不是吗？”
上官博听罢，眼神直愣愣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而后摇头，再摇头，“不会的，我明明亲眼看到她流了好多血，她的脸色那样不好，还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是你娘……那位御医明明说我只是子嗣艰难……”上官博回过神来之后，脸色惨白，眼神也开始慌乱起来。
“流血？像我昨日一般，把厨房所有被宰杀的动物的血都借来抹在衣服上吗？那位御医依然健在，您若是不信，可以进京去寻寻我师傅，让他带你去见一见那位御医。若是您不敢证实，我也无所谓。娘亲都去了那么多年了，该放下的都她应该都放下了。”
听了上官飒此言，上官博的脸色又再白了白。其实他当日与沈飘怡吵过以后便后悔了，她毕竟是他的发妻，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庶子还是庶女的孩子，与她置气，他也不过就是一时激愤罢了。冷静下来之后，却又一时拉不下脸，只想着，过几天再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僵局，却没想到，沈飘怡的性子这样烈，连让他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给，当夜就悬了梁。
在上官博面前，沈飘怡一直都是温柔、贤惠、端庄的代名词，即便她不过是出自商户人家，或许因为这样，所以在得知乐怡的孩子被她弄没了之后，他才那样愤怒，因为他觉得她变了很多，与他印象中的她可谓大相径庭。
沈飘怡突然去了以后，上官博不是没有怀疑过，或者是真是冤枉她了，所以她才以死明志。可这想法，每每想起，就被他压了回去，他不愿意承认，是他的一时不察，逼死了她。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他已然累得上官飒失去了母亲，所以对于乐怡，他便不愿意再去怀疑了，若是她也与飘怡一样，那么晨儿……虽然飘怡去了，可他的正妻之位一直空悬，是为了赎罪，也是想向飘怡证明，他其实一直没有变心，是她想岔了。
可现在，在飘怡去了十年之后，她与他的儿子却将他心里这块最大的伤疤揭了开来，飒儿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控诉，带着指责，他上官博此生，犯过的错误屈指可数，现在都被他的嫡长子一一罗列了出来。他，能说什么，他无法辩驳，因为这些应当都是事实。
上官博对上官飒沉默对视了数刻，两人都没有转开目光，可他们相望的目光却并没有交流，就是纯粹地对视而已。
小风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刚才慕容小姐进来了之后，小风也吓了一跳，后来有个暗卫发来暗号，说是审问有结果了，他便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想，慕容小姐毁了婚，侯爷与世子爷现在应该有大把时间可以谈一谈了，他最算与世子爷关系再好，有些事，估计世子爷也是不希望他知道的。
可当小风手上拿着这刺客的口供的时候，心中愈发没有底起来。侯爷与世子爷的关系已经很差了，若是被世子爷知道了这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更差呢？毕竟世子爷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管那个要害他的人是谁，绝对都是讨不了好的，更何况，若不是世子爷手快，慕容小姐受了这一箭的话，想必这三天的命还算估计的长了，搞不好便是立时毙命也不定。犹豫片刻，小风还是拿着此刻的口供上了楼，这事，世子爷和侯爷都是该知晓的。
“侯爷，世子爷，属下有事禀告。”
上官博没有吱声，小风是上官飒的手下，他不想越过飒儿。上官飒顿了会儿，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关于什么事的？”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的话，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听。
“是那个放暗箭的刺客，属下让人去审问过了。他受不住刑罚，已然招供了。”
是那个差点伤了瑶儿，却无意间给了他机会的刺客？其实上官飒根本就不记得这个人了，因为当时能放暗箭的除了章老爷或者那个孙县令的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可是看着小风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明白了，这其中必有隐情。“拿过来我看看。”上官飒伸出了手，小风上前，双手奉上了盖有刺客血指印的口供。
上官飒接过口供随意瞄了一眼，然后，便看得认真起来，脸色也越来越黑。“哼，原来本世子的命，只值五百两银子。侯爷，您的好儿子。”上官飒随手把手中的口供扔到了上官博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