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中心立起密集的高楼,关紧了门依旧无法将嘈杂的声浪挡在家门外,人和蓝天之间多出了一层雾霾,夜空里的繁星被地面的彻夜闪烁的霓虹灯火遮蔽的稀稀落落。
有品位,有成就,不被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制约的成功人士,开始逃离城市中心。
古城修建的第一条地铁,南北向的最南端,已经把城市抛开,接近南边连绵的青山。
迎着大山的峪口,一年四季总是有着延绵的黛色青山深处吹来的新鲜清新空气。
立着高大牌楼,上书汉家院落的别墅区,绿树环绕静谧幽密,只有几十栋独栋的别墅,入住的自然都是成功人士。
徐志明会计事务所创始人,半退休状态的徐志明就住在这里。
五百多平的别墅住着一家四口,徐丽珠觉得这样的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美满很充实。
每天围绕着父亲,丈夫,女儿忙碌,一点都不让人厌烦。
父亲是个很自律和俭朴的老人,也是个眼光独到的智者。
无论是改革开放初决然的下海创建会计师事务所,还是早早的在超低价位购买了如今一家住着的别墅,以及慧眼识珠为自己挑选的丈夫言国平。
父亲的每一个选择都被时间证明了正确性。
开着白色的两厢小雨燕,接了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徐丽珠一边开车,一边把手机递给女儿。
“婷婷,给爸爸打个电话,问他到哪了,要不要咱们顺路接上他。”
住在城市边缘,丈夫每天上下班都乘坐地铁,虽然爸爸的奥迪a6早已经交给丈夫使用,丈夫依旧保持着俭朴的习惯,车停在办公楼下的车库,上班办公使用,上下班还是搭乘地铁,只在周末时把车开回家,方便一家人周末出行。
经过回家路上最后的一个转盘,徐丽珠专心驾车驰出车流密集的盘道,女儿徐娇已经结束了和爸爸的通话。
“爸爸自己开了车,不用我们在地铁站接他。”
徐丽珠轻‘嗯!’一声,轻蹙起了眉头。
昨天晚上丈夫就已经说了这个周末事务所还有工作要忙,今天周五却把车开回家,就有点不合常理。
今年是徐丽珠的本命年,三十六岁的她,十年前嫁给了年长三岁的言国平。
相比起器宇轩昂的丈夫,徐丽珠的长相有些普通,但是比起家世,独自在古城打拼的丈夫更加寒酸。
十年的时间里,丈夫逐渐接过了父亲创建的事务所,自己也生育了女儿。
父亲的鬓角发丝白了,自己眼角绽开鱼尾纹,丈夫额头的发际线后移了一寸,女儿也已经上了小学。
岁月如水流过,一家四口的日子平和又安稳。
今天这样丈夫事先不打招呼的意外,婚后前十年的时间里也有过,但是很少很少!
“娇娇,爸爸没说他干嘛去了,还要开车?”
一边用妈妈的手机玩着贪吃蛇游戏,徐娇一面随意的回答着妈妈的问话;
“爸爸出去办事,不想再折回事务所,就顺路开车回来了。”
。。。。。。。。。。。。。
接了儿子和侄子,谢莹犹豫了一刻,客气的邀请开车送自己的言国平去家里坐坐。
想着不长时间嫂子也就回来了,带着侄子去隔壁自己家来来回回很没必要,没有出纺织厂家属院,谢莹一手一个牵着俩孩子和言国平上了娘家的三楼。
进屋先忙着安排两个孩子玩着玩具,回身看着独自干巴巴坐在客厅四处观瞧的言国平,谢莹语声带着歉意,问道;“言主任喝茶还是饮料?”
“不用麻烦烧水泡茶了,随便给我瓶饮料就行了。”
言国平从进门细致的开始观察谢莹的家,看过敞着门的居室,从屋里的摆设推测出在这狭小的家挤住着祖孙三代。
坐在谢莹家客厅沙发上喝着可乐,视线来回扫视着已经显的陈旧的家具。再次验证了自己对谢莹家庭情况的推测。
第一次在考场遇到谢莹,言国平就被谢莹干净澄澈的双眼震撼到。
在遥远的不单是距离还有岁月的故乡,少年人的言国平身边有着一个有着同样澄澈双眼的少女陪伴。
那对秋水眸子,曾给予了青春的言国平平静和温暖。
离开了故乡,言国平曾经以为那个少女在城市里一个温馨的家作为人生目标奋斗了十年。
从考上大学开始,言国平十年的奋斗没有博取到功成名就,家财万贯。
倔强坚挺的双肩,支撑着扬起的高傲头颅,言国平独自在都市坚持着,追去着理想,想要为她践行许下的诺言。
来自家乡的消息粉碎了言国平所有的梦想和骄傲。
那个等候多年的她,失望再失望,放弃了曾经的山盟海誓,已为人妻人母。
理想是狗屁,尊严还是狗屁!
被堵在家乡和繁华都市之间,自负才华绝不输给已经在事业上抛开自己老大一段距离的同龄人们,言国平向这个市侩的世界低下了高仰的头颅。
娶了妻子徐丽珠,一直很欣赏自己,却从不想要提拔自己的事务所老板的女儿,一个放到人群里便再也找不到的平凡女子。
像是被从阴暗角落搬到向阳的花木,言国平的生命开始绽放出艳丽的花朵。
言国平曾叮咛自己,要爱无辜又善良的妻子,即便是装出来的,假的,自己演一生,假的也变真。
度过结婚十年的平淡生活后,老天爷给言国平开了个很不友好的玩笑。
作为考场老师,站在考试的教室门口,在众多的考生中间看到那双眼睛,清澈如山中深潭,清白的面庞让言国平忆起了不知人生之味的时光。
修炼出的铁石心肠,以为再不会有幻想,生活平淡的亦如迟暮。
一眼之间,心里忽起了无尽的凄凉。
再一眼,心里像是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却找不到开始的地方。
。。。。。。。
从初见开始,越是接触谢莹,言国平越是感觉谢莹就是自己深藏在内心的渴望!
老天爷开了眼,清白之年断了的人生故事又续了起来。
言国平一次次借由工作需要,走入谢莹报考会计师的资料中身份证上的居住地纺织厂家属院,终于制造了一次偶遇。
那次偶遇后谢莹表露出的一切言国平都留心观察,仔细分析。
她,从不化妆;
她,顶着烈日给儿子报名;
她,被开着私家车的闺蜜周蜜毫不客气的当着外人呵斥;
她,小心翼翼的向自己询问能否帮她介绍工作;
她,态度恭谨的打来的求职电话;
她,来事务所工作后的勤勉,平日里待人的和善谦恭和节俭习惯;
还有今日来到她家里亲眼所见的种种。
一个小家碧玉,嫁了个一事无成丈夫,咬牙过着清贫生活的哀婉小妇人形象,在脑海里形成了牢固的具象。
言国平心里有团火暗暗烧着!
他曾经把理想和尊严换取了如今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财富,如今又升起了要用已经拥有的去捕获内心深藏的渴望的念头。
。。。。。。。。。
谢莹忽视了言国平不住变化着的神色,她有点烦心。
母亲柳春枝每年例行体检的报告出来,显示母亲的血压,血糖,血脂,都远远超标。
吃着父亲做的饭长大,父亲却早在去年就没法下厨做饭了,帕金森症引起的震颤让他无法拿稳用惯了的菜刀,一勺盐到了炒瓢多半都洒在了地上。
哥哥和嫂子工作的电子厂,就像个不安定的电子,从兴旺的高点到落魄的低点,只用了两年的时间。
昨夜晚睡就是为了哥嫂的工作和丈夫商量,哥哥和嫂子有意去南方发展,那边新建的电子工厂,有着最新的生产线,最紧缺的是工作经验丰富的老懂管理的技术人员。
对方已给哥哥许愿,过去了,安排的职位是独当一面的车间主管,福利待遇从优,薪资也会大幅提高。
不甘平庸的嫂子关倩早就动了心,只是性格偏软的哥哥一直举棋不定。
哥哥谢琦在意妹妹的意见也有现实层面的考虑。
妹妹的老师林梓潼的丈夫如今就是新建的电子厂所在的南方大省的一把手。
妹夫萧鸿轩的义妹,欧阳静,去了哪边陪着爸妈,顺便经营这间建筑公司。
这样的人脉关系,对从北方去到南方的外者很重要。
“每一个人都有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自由!”
昨天半夜才回家的丈夫说的这句话,很是坦荡,很磊落。可是他绝对没想着,哥哥嫂子去南方创业,最初定是要把幼小的侄子留在这边,而把两个孩子交给有病的两个老人绝对是欠妥当的。
一旦哥哥和嫂子都去了南方,只能是自己刚刚熟悉的工作就此结束。
保留自己在事务所一月千八百块钱的收入,牺牲丈夫管理着庞大产业群的工作,显然不能成立,结果只有自己回归家庭,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年老多病的父母。
“言主任,我想要辞职!”
这句话直到送言国平下楼,谢莹都没有说出口。
对如今的工作环境,谐莹太喜欢了!
有别于纺织厂带些粗野的工作氛围,会计师事务所总给人种井然有序,格调精致高雅的感受。
会计师的工作严谨细致到容不下一丝错漏,也正对谢莹的性子;
朝九晚五的作息,更是让她有回到了生育前刚参加工作青春年少时光的错觉。
事务所里年轻人的活力,也让谢莹心生喜欢。
甚至每日上下班行走在如潮的人流,人挤人,挤着换乘地铁,都让闲居家中数年的她喜欢着。
当然,这种种的喜欢都和经济收入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