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东觉得萧家的书房竟是种别有洞天的意境。
南向的房间,和阳台间的墙被整个拆除,屋里的采光十分充足。
一边的墙面,是顶着天花板的整体书柜,另一边,除过散落着谢莹正在读的书籍,和习题册子的书案,往里,是一张高高支起的又宽又长的厚木案子,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幅墨迹酣畅的横幅,摊开在上面,“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墙上挂的字画中,引起白安东注意的一条横幅,“治历明时”;显然是同一人所书。
阳台上,一条小几,配着四张矮椅。
这书墨飘香的一屋家具,皆是原木打造,打摩光滑的表面并没有涂漆,保留了木纹本色。
或雕刻繁密,或匠心独运,或精巧,或拙朴,韵味古朴。
只是一门之隔,踏进了萧家书房,竟恍惚间如踏进了千百年前的时空。
欧阳静端着放着溢着茶香的宜兴紫陶茶壶和两只杯子的托盘,进屋瞧见负手欣赏墙上字画的白安东的背影,慢慢走到了阳台上的小几旁,放下了托盘。
白安东听到身后声响,转过身来。
午后西斜的冬阳,穿过窗玻璃,落在娇小的女孩身上,缺乏睡眠苍白的小脸多了几分鲜活。
素色的衣衫,臂带黑纱,一脸的疲色依旧掩不住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显露出的美丽。
黑发如瀑披在肩头,眼眸纯净,恬然含笑而立,却和这间屋子的韵味恰好相合,美的自然恬静。
比起已经知道的准确年龄,欧阳静要显得更加年轻。
“您请坐。”
欧阳静微仰着头,肃手请身份显赫的长者落座。
通过曹秀秀给的资料里的照片,已经认出了面前的身材修长,气势威严的长者。
等白安东落了坐,姿态优雅的给白安东斟好了茶,欧阳静方才在白安东对面坐了下来。
白安东的目光如炬若有实质,落在对面女子身上,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
欧阳静安然的迎着白安东凌厉的目光,慢慢的品着杯中茶。
“好!”白安东心里暗暗叫好,露齿一笑,柔声说道;“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白安东,,,”
“您不用介绍,我知道您是新来的白书记。”
欧阳静平静的说着话,“我也知道,你和郑伯伯都是向爸爸的老部下,只是您为什么会单独和我谈话,就不明白了。”
白安东目光柔和,定定的注视着欧阳静;
“丫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今天也徇了回私,动用手中的权力查了查你。
丫头你别瞪眼,我绝没有恶意。
这几年你刻意和大家隐瞒着自己家的情况,被我知道了,我和你保证,绝不会扩散。”
欧阳静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丫头,作为个外人,我不好说你父母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有些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永远无法明了当事人的想法。
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和你父亲坐下来好好谈谈。
血脉亲情,无法割舍,血总是浓于水。”
欧阳静抿着嘴唇,忍着泪,倔强的摇着头。
欧阳静曾经拥有过的幸福的三口之家,一个意外,就成了永久的回忆。
欧阳静的母亲,已是四十五岁的年纪,竟意外的怀上了身孕,初时还以为自己年龄大了,绝经了,确认是怀了孩子,已经是怀胎将近五个月了。
有心引产,检查时,做b超的医生无意间透漏了是个健康的男婴。
后来的事情经过,和欧阳静父母公务员的身份相比,很不和谐。
夫妻俩竟是意见一致,不顾一切的,一心要生下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
其间一直瞒着已经成年,在外地工作的女儿欧阳静,直到悲剧发生。
欧阳静的母亲高龄产子,遇到难产,紧急关头,只能在大人和孩子之间保下一个。
最终是当事人,欧阳静的母亲,自己做了决定,保孩子!
逼着欧阳静的父亲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欧阳静的弟弟呱呱坠地,便失去了亲生母亲。
如果痛失母亲让欧阳静和父亲生出了隔阂,后来,父亲在母亲过世不到半年的时间便续弦,则让曾经亲密的父女彻底反目为仇。
白安东伏身隔着小几,在欧阳静耸动着的肩头轻轻拍着。
“丫头,聊你的隐私,不是我找你的目的。
你向爸爸走了,走之前再三的叮嘱你郑伯伯,要妥善照顾你们几个丫头。
燕子跟他大哥去了美国,往后有她大哥援朝照顾着。
烟霞那丫头以后有你郑伯伯一家人照顾。
你呢,既然不想回你曾经的家;我有心把你认作女儿,以后就跟着我生活,由我来照顾你。”
欧阳静猛地坐直了身子,拉开了和白安东的距离。
抬手用衣袖抹干了泪水,鼻音浓厚,却语调坚定的说道;
“白书记,我谢谢您的好意。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学习和生活都完全可以自理,不用麻烦别人照顾。”
收下这一下午时间里的第三次拒绝,白安东轻“嗯!”一声,眼里浮现出浓浓的笑意,却不象被萧鸿轩和纳兰当面拒绝了,便洒然放弃。
欧阳静家庭情况和个人情况,白安东动用手中的权力,极短的时间里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即便不提欧阳静和父亲断绝了来往,如今欧阳静的父亲因违反政策超生二胎,在单位里已经从实权的科长,一撸到底,成了人微言轻最底层的办事员,以他年过五十的年纪,再想翻身,机会渺茫。
欧阳静自己,每月领着微薄的留职上学的工资,在外省医学院读书,也是捉襟见肘。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欧阳静断然拒绝了自己。
白安东非但不恼火,心里反倒欢喜着,越看对面柔柔弱弱的女孩越是心痛,越是喜爱。
“丫头,咱们能不能反过来了说说这事!
我和老伴都是一把年纪了,身体都有着慢性疾病,膝下无子,却又确实需要有个贴心的晚辈来照顾我们的晚年生活。
丫头,你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吗?”
欧阳静抬头望见,白安东神色坦诚,目光柔和。
再没有惊人的凌冽气势,温和的象个淳淳长辈。
欧阳静被白安东诚恳的样子深深震动,低了头,双手在胸前搭在一起,胡乱的搅动着手指,久久不言。
白安东知道丫头被自己说动了心,正在做思想斗争,更是越发的喜爱。
也不打搅欧阳静,就端坐着默默看着脸色变幻不停的丫头。
欧阳静抬头蹙着眉头,小声问道。“嗯!您征询过您夫人的意见吗!”
“还没有,现在我就可以打电话征询她的意见。”
白安东掏出手机拨通了妻子办公室的电话。
。。。。。。。。。。
林梓潼放下电话,无心再看办公桌上的文件,仰头看着天花板,在办公室里转着圈。
阳光照在屋中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到天花板上。
一团杂乱飘忽的光晕,在林梓潼眼里,幻化出少女娇憨的模样,逐渐清晰,却陡然间碎成无数错乱的光屑。
一圈转过,又重新组合着,又总是在显现出少女清晰的五官面貌前,碎成斑斑光屑。
林梓潼骤然停下了脚步,扑向办公桌,一把抓起了电话,按下回拨键。
“嘟嘟”的等候音的间隔,似乎格外的漫长。
“快接电话呀!”
在林梓潼不自觉的嘀咕声里,听筒里传来丈夫白安东沉稳的话语声。
“喂,梓桐,还是有什么事吗?”
林梓潼语速极快的说道;
“老白,你安排人接机,我马上去机场,别让丫头走了,我要亲眼瞧瞧丫头。”
“怎么这么着急!你腰不好,回头让丫头去北京看你不行吗!?”
“别废话,丫头还没答应做我们的女儿,真要像你说的那样好,被人抢跑了咋办!?
你赶快的,安排人接机。”
白安东无奈的声音在听筒里响着;“好好好!你要来就来吧,可是你都没确定航班呢,我这也没法安排人接你。”
林梓潼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些,赧然一笑,嘴里却不肯认输。
“还能有几班航班?你以为航班是市内公共汽车呀,一辆接一辆。下午飞你那里也就还有两班航班,我尽量争取赶上前面一班航班。
不管安排的是谁接机,都把丫头带上,我要在走出航站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丫头。”
扣上电话,林梓潼取了随身的挎包,推开套间的门,一面让在外间办公的秘书给自己订机票安排去机场的车,一面向外走着。
八年前,白安东夫妇一直在南边某省工作。
当时,白安东已经是被内定重点培养对象,离主政一方几乎就是咫尺距离。
就在八年前,夫妻二人突然递交申请,同时调离了南方。给曾经的同僚们留下一地的惋惜。
哪年的夏天,夫妻二人引以为傲的儿子,刚刚结束了高考,酷爱游泳运动的白少勇。
在赴京参加国家游泳队选拔时的体检,突然查出风湿性心脏病,这种水上运动员比较容易患上的致命性疾病。
少不更事的白少勇,在因病落选国家队之余,忍着失落,还想着不让父母亲为自己担忧,偷偷瞒下了病情。
只是疾病从不和人有商有量。
独自一人,满怀失落,登上了回程的飞机,受到航班升降剧烈气压变化刺激,白少勇脆弱的心脏骤然停止了挑动。
痛失爱子的林梓潼几欲疯狂,便是连江南水乡湿润的天气都一并痛恨起来。
白安东在失去爱子之后,更加珍爱相依为命的妻子,为此不惜断了仕途之路,请调回京。
这八年来,也没少了有心之人介绍孩子给林梓潼夫妇收养。
起初,林梓潼还没从亡子之痛中走出,接受不了。
后来有心收养个孩子,却渐渐察觉到,有心人送上门的并不是纯粹的好意。
直到了上个月,白安东的老友郑通夫人因公进京,来家里和林梓潼闲聊,得意时,显摆起新认的闺女,拿出了照片还有携带的摄像机里的录像,姚烟霞可人的模样,林梓潼见了也煞是喜欢。
郑通夫人又是一通鼓吹,老连长收闺女的眼光就是好,烟霞这闺女,对老人怎么怎么孝顺,平日里和她这个干妈接触如何如何乖巧,,,,,,。
勾搭的无儿无女的林梓潼恨不得和郑通夫人抢女儿。
没想到今天丈夫会为收养女儿的事打来电话,比起林梓潼,从政多年的白安东一直对认养子女更为谨慎。
电话里白安东一说,欧阳静也是老连长向南山的闺女,林梓潼就明白了为什么丈夫会主动认养女儿。
听完白安东简单的介绍,脱口就问道,丫头长什么模样,有没有郑通家闺女俊俏。
白安东就当着欧阳静的面在给林梓潼打电话,看着欧阳静也是越看越喜爱,自然不会说不如郑通家的闺女。
林梓潼听白安东说欧阳静这闺女比郑通家的女儿长得一点不差,要说起来,更加文静淑婉,气质上还要胜出一头。
这边林梓潼已是心痒难耐,那边的白安东又陡然加了一句,如今丫头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认了咱们夫妇为爹妈!
放下电话林梓潼心里就泛起了嘀咕,老连长的丧事,去的故交老友可不光是郑通和白安东两个,郑通家已经有了闺女,可保不齐还有别的老友也动了认闺女的心思。
漂亮姑娘满大街,可知根知底,模样俊还性情纯良的好闺女可就不多见,错过了,就再难遇见。
这才惹得林梓潼不管不顾的要立刻赶了过去,抢着认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