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凉州如今天气这般恶劣,我们的信马和信鸽都放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小声点,”卢攸宁示意华离注意外面,“此番达昆想征讨裕固人,料想是看重了他们的战马,他多半想把战马生意抢过来自己做。”
“那咱们该怎么做?”
“我瞧着达昆似乎已经不满只同我们做牛羊生意,还想往战马营生上打主意,”卢攸宁坐在帐子中,“若是让他连带着军马营生也接管了,那这凉州,便是他的天下,其余的外邦小族会更难存活。”
“可是公子,我们同达昆部族的生意已经维持数年,若此次翻脸,以后也很难找到这样的卖主了。”
“我自然知晓,”卢攸宁以手为拳用作支撑,“要让达昆打消征讨裕固人的想法,还不能伤了我们和他的和气。”
凉州的天亮得早,卢攸宁一夜未眠,见到零星有天光从帐子中射入,遂起身出来,今日竟是个定好的天气,天穹白得像铺在地上的未融的雪一般,看得人眼睛生疼。
“十二郎怎么的脸色这般差,可是昨夜没休息好?”达昆看着卢攸宁的面色有些苍白,不免多问了几句。
“无碍,昨夜有几只黑鸦停在我这帐子外头,不停地叫嚷着,让我不得安寝。”
“黑鸦?凉州这地界甚少见到,莫不是十二郎听错了。”
“怎会,我还特意掀开帐子看了几眼,那几只黑鸦也着实胆大,仗着自己身姿肥壮些,竟也不怕人,见到我出去了,居然没飞走,还不停地朝我叫嚣。”
“这可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可正是呢!畜生就是畜生,自以为稍微吃饱喝足了些,就想来跟人争地盘了,当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卢攸宁伸了个懒腰,“你说是不是啊,达昆合罕?”
达昆便是脑子再如何缓慢,因着最后这句反问,也听出了卢攸宁话中之意,只点头道:“十二郎说得是。”
“罢了,我们今日便要启程了,昨夜我也想通了,盐我可以给你,不过不是盐田,是现成的盐。”卢攸宁就着热水将脸擦了,又照着脸盆里的水,轻轻将脸上的纱布扯开,看到那道伤口已在愈合,大约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应该就无碍了。
他倒也不担心毁容,只是这里地界毕竟不似邺城般样样齐全,若是因着这小伤口得了七日风,自己的性命当真就交代在此了。
“这......”
“达昆,我朝设有盐铁司,专管朝廷盐田,我不过一个替皇家财办杂货的跑腿,实在无权插手。若你的部族当真缺盐缺得紧,我倒是可以去找盐铁司的掌司卖个脸,每逢你这儿盐湖出量不佳时,为你适当补贴一二,你看可使得?”
“这并不是很劳烦十二郎么,皇帝陛下也曾有旨,容许我们这些边疆小族自给自足......”
十二郎打断道:“皇上此话不假,只是达昆,我看你如今离风餐露宿还差老鼻子,怎的就不能自给自足了?忘了告诉你,听闻今年皇上将在关外设大兵营,为的便是杜绝像前两年那般的祸事。”
卢攸宁所说的祸事,乃系前年南朝同靺鞨族征战时,西凉鞑旦趁此机会向裕固进犯之事,而今日达昆心内所盘算的,和当年的鞑旦,如出一辙。
听得卢攸宁这般说,达昆只觉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冷汗,看来自己图谋着什么,这位十二郎早已是再清楚不过了,不出一时,他便觉得内衫已被冷汗浸透。
“达昆,你可有何疑义?”
“在下不敢有任何疑义。”
“那我给你想的这周全的法子,可使得?”
“让十二郎费心为达昆周全,是达昆的不是。”
“既然周全了,那便好,”卢攸宁将一块新的沾了膏药的纱布贴在脸上,“今日我便回去了,希望到京畿时,我要的肉羊能悉数送到。”
“自然,自然。”
卢攸宁吩咐华离将定钱交给达昆,华离道:“老规矩,货到了,剩下的钱我们自会补齐。”
“是,是。”
商队来的时候因着风沙的关系,死了几匹马,达昆命手下人送了十来匹骆驼以填补,卢攸宁亦不却他这好意,绳鞭扬起,驼铃随即跟着响起,回荡在凉州的黄沙中。
“十二公子!”巴丝玛在沙地中拼命奔跑,脚上的银铃同驼铃声此起彼伏,于这漫漫沙洲内,交织在一起。
卢攸宁听到有人唤自己,遂勒住缰绳,转头看到那位少女一面朝自己奔来,一面还不停地挥着手。
“十二公子,且略住一住,我还有话要说!”巴丝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把气息喘匀了。
“我要回去了,”卢攸宁看了巴丝玛一眼,又仰头看了天上的那轮金日,“此番还要多谢你相助。”
“不,是我该说谢谢,若非十二公子,只怕我的部族不得安生日子过了。”
“你叔叔应当也不是好战者,不然仅凭我这几句明里暗里的话,也是难以说通他的,”卢攸宁道,“不过你回去,还是要好生规劝一番你叔叔,裕固人的战马在整个西域都是出了名的,你的部族若是真要向其开战,不一定讨得了好。”
“多谢公子告知,巴丝玛回去定好言相劝叔叔,草原是大家的,征战只会毁了这片草原,我不想看到家园被毁。”
卢攸宁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巴丝玛瞬时为卢攸宁这惊鸿一笑所惊住:原来他是会笑的,他是会冲我笑的!
“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卢攸宁说罢,挥动缰绳,掣马而去。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啊!”巴丝玛在后面大声喊道。
卢攸宁不做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亦不再转头。
“公子,那女子还站在原地呢!”走了好远,华离转身时,看到巴丝玛那一身翠绿装饰,还站在原地。
“别回头,”卢攸宁命道,“既不能给她想要的,便不要让人家存希望。”
“公子,您说要是沐家的小五姑娘,知道您在凉州还邂逅了这么一位西域女子,会作何感想啊?”
卢攸宁抬手便是一鞭子,狠狠地落在华离身上,登时抽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谦谦君子,女子悦之’,旁的你不会,这句话你倒是教得好啊!”卢攸宁瞥了华离一眼。
华离连忙赔笑:“公子冤枉,巴丝玛小姐缠着华离,一定要教她一句中原女子告白之语,我实在是躲无可躲啊!”
卢攸宁亦不再同他计较,却见到远处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朝着商队飞来,直停在商队的马匹行囊上。
华丽下得马来,将那信鸽腿上的信条取下来,交给公子。
卢攸宁展开信笺,才刚看完,脸色顿时大变,随即吩咐商队快马加鞭,全速往回赶。
“公子,可是出了何事?”
“将军府来信,小五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