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城门上“永梁”二字,说不上熟悉的亲切感自心底涓涓流淌到嘴角,不管这里曾经留给我什么样的记忆,它依旧是我的灵归之所。
“到底是王城所在,非比一般啊!”元七倚车摇鞭,“小师叔,咱们要站到什么时候才进去?”
我看一眼秦大哥,他应该通知过靳武我们到城的日期,虽然我是公主身边的近侍,但也不可能直闯王宫,必须要人前去通禀,云氏家族早在三年前满门遭劫,死的死,逃的逃,势力已然瓦解,换句话说,此刻我在永梁丝毫没有任何背景。
“先到东街去。”他顺手将马鞭交与元七。
东街?不禁纳闷,虽然久居宫门,对于市井少有了解,但对出了名杂乱的东街还是有所耳闻的,这里聚集了永梁城的三教九流,豪赌、殴斗……但凡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事,多都躲在这里。
顺着黄沙大道,沿路上每十丈一处,还竖着国葬送葬用的青松孝杆,孝杆上的
黑布孝帘很新,街上一片黑灰白的国丧之色,没有了往日的红绿喧嚣,转过黄沙大道,拐进一条青石小巷,小巷尽头是一座黑石桥,跨过黑石桥便是有名的东街,虽然国丧之期,这里的色调暗淡,但自街两旁的店铺进进出出的人影不能猜不到这里的热闹——暗处的热闹。
“好地方啊。”元七拉着马缰四下张望,“四下静幽幽,暗中赌色窃酒。”
在一处酒栈停下,伙计提着茶壶先倒上了满满三杯香茶,放眼酒栈内,只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都默默的饮酒喝茶,元七翻两下眼皮,“伙计,欺负‘生姜’啊?”意指伙计欺负生面孔,有意不引我们到热闹的后院去,之前在路上常听他说黑话,能听懂一些,很多做暗生意的店铺,多都设前院、后院,前院供应正常客人,也防止被官家查检,后院那可就“管天管地,管不着老子撒气”了。
“呵,原来老爷们也是道上的啊,那请这边来。”伙计赶紧将茶碗收拾一下,将我们往后引。
穿过两条跨廊,来到一道略显斑驳的灰木门前,门一开,喧哗、叫嚣声此起彼伏。
“永梁真是个好地方,没想到这么个普通酒栈,也有这般盛况。”元七坐下,顺便将脚搭上了条凳,四下张望着厅内的人头攒动。
“老爷夸奖了,这就给您上酒来,是要南酿,还是北酒?”
元七看看我,“来一壶南酿的,两坛北酒。”冲我挤挤眼,“小师叔,今天难得到了老家,你就开次酒戒吧。”
“一坛北酒。”秦大哥只跟伙计交代了一句。
伙计的眼力劲足,自然知道三人之中谁说的话最有分量,领命拿酒去了。
“师傅,你也太看不起小师叔了,我瞧她准能喝,一壶南酿不成问题。”
“她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净,不喝为上。”
“……我倒给忘记了,不过师傅,咱俩就一坛酒,我看不够。”
结果酒一上,根本就没元七的份,原因是大哥怕他喝酒误事,又惹乱子,急得他搓手顿脚,瞅着酒坛子直哼哼。
这时厅内又进来三个人,衣着鲜丽,面貌不俗,来往的人看到他们,多是拱手点头,不知道什么来头,正巧就在我们旁边一桌入座。
“萧老,这身镶紫锦衫不错,看来您老是荣升了。”一中年黄衫男子,面容瘦削,看脚上的缎靴,应该是有官俸在身。
被称作萧老的人一脸富态吉祥,腆着肚子,笑盈盈的,五十上下,不过花甲,“咳,不过就是孔老爷给了个面子,能在靳将军府上来去几趟而已,我又没官俸在身,谈不上荣升,哪里比得上两位有官禄的。”
桌上三人笑着寒暄。
“如今的靳将军府,能攀上的人可不多,还是萧老棋高一着,有靳将军的岳丈孔家老爷撑手,自然是路路顺畅。”黄衫男子笑呵呵地躬身敬酒。
“说笑,说笑,靳将军可是铁面无私,万不可这么说,我不过就是给靳府办些小事,说不上攀交不攀交。”姓萧的人直摆手。
“嗳?萧老自谦了吧。”另一个青衣短衫男子,通体朴素打扮,不过脚上的缎靴还是暴露了他的官家身份,此人面色红黑,体格健壮,虎口生茧,看上去应该是武家子出身,估计应是城中的小武官,“听说最近萧老在靳府来往频繁,定是得了靳将军的差事。”
姓萧的摆手,“不满两位老弟,说实了,我还真没见过靳大将军,近日常往靳府上去,是为了孔家二小姐的婚事。”
其余二人略露惊疑之色,“不对啊,孔家二小姐的婚事怎么往靳府跑?不该是去孔府吗?”
姓萧的捋须而笑,“这就是孔老爷的聪明之处,他的大女儿不是靳将军的夫人嘛,这夫人独得靳将军的宠爱,诞下一子一女,可惜身子太弱,孔老爷怕大女儿底子弱,万一没福气享这清福……这不就操办着打算把二女儿送进去做‘帮补’嘛!”
二人点头。
我看看秦大哥,我们心里都清楚他们话中的靳大将军是谁。
“师傅,看来咱们来得正是时候,赶上喝喜酒了。”元七凑过来,小声嬉笑。
大哥一把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防止他趁机“顺走”酒坛。
一连在东街流连了三天,不是酒栈就是赌坊,我这才知道大哥跟元七的赌术都不错,尤其元七,简直是把吃喝赌的好手。
“师傅,下面去哪儿?”刚从赌坊出来,天色已暗,四下灯火阑珊(国丧期间,不可张灯结彩)。
大哥看看我,因为在赌坊睡了一下午,此刻双眸还是半睁不开。
“要不先送小师叔回去,回头咱们到西头的‘子月’去,我听说里面有好东西。”但凡元七认为的好东西,必是要打上三五折,“子月”——“尚存子清伴女月”,是百载之前,一位风liu之士评两个风月女子(一名为子清、一名为女月)的话,前句是“纵使红颜怠归春”,后人因此多以“子月”代善歌善舞的美貌女子,如今自元七口中说出来,可见定是处香艳之所,不禁想起先前他在路上说过要带大哥到红楼香帐消遣,睡意不禁清醒大半。
“我不困。”
两人的视线都粘在了我的脸上,半刻后,元七呵呵大笑,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小师叔,那地方你去不大合适。”
“我扮男装不是还把你骗了很久嘛!”元七的眼力有时确实不咋地,当初我男装时,他一直没怀疑,每每提到这些,他就悔恨不已,且说当时真的怀疑过我是男是女,不过他真见过比女人还美丽的男人,所以当时也就没仔细印证。
若说这两个男人到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奇人,带着女子去逛风月场所,不过这到不是秦大哥第一次带我来这种地方,去年在襄樊的小镇上就曾领我去过红帐。只是那红帐自然不能跟这“子月阁”相比,踏上子月阁的松木地板,扑面而来的不是香粉味,而是真正的花香,但看木栏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种花卉,还多是些不应时的花,真是难得,就是王宫怕也没这么多不应时的盆花。
来人迎接的女子都着青绿裙裳,各自手执一盏白灯,若不是脑袋还算清醒,真不会当这里是风月场所。
“小师叔,今天没白跟来吧,这阵仗,一生见识一次不得了了。”元七小声附耳,行为反倒规矩了,也不到处张望。
三人之中,属大哥最从容,又或者说,这种阵仗他经常见识,不足为奇?
“敢问三位走棋路还是观刀戈?”执灯女子盈盈一福。
“刀戈!”元七听到带“刀”字的根本不用思考。
“三位这边请。”女子手执白灯走上左手边的木梯。
伴着木梯咯吱咯吱的轻响,三人随执灯女子来到楼上,女子放下白灯,推开白木门,伸手示意我们进去。
门关上的当下,恰闻对面房间数声刀剑碰撞生,不免有些心惊。
盘腿坐到香蒲团上,房间内光线幽暗,东墙面挂一片白纱帐,白帐后面燃着两盏灯,南窗敞开,风一吹,灯帐晃动,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
忽听一道刀剑出鞘声,白帐后一丽影,手执长剑,翩然起舞,伴随她的舞动,丝竹声乍起,说不尽的袅娜娉婷,连我这女子之身都不免为之倾倒,莫说一般男子了。
一曲舞罢,帐后女子俯身道谢,帐后青灯熄灭,屋内灯烛燃亮,门被推开,陆续进来几位衣着艳丽的漂亮女子,分坐于我们三人身旁。
“嗳?继续舞剑啊。”元七显然还意犹未尽。
“这位大爷,仙乐可闻,难闻一世不厌,仙姿可观,难在一生唯一。”一女子端起酒杯递到元七嘴边,“既是来了风月之所,自然是脱不了这红帐香粉的味,来,喝一杯?”
这到还真是雅俗共赏,刚刚去了仙乐,猛然回到世间,让人一时回不过神。
我竟痴痴地喝下了身边女子递上来的酒,辣得喉肠滚烫。惹得身边两个女子掩唇而笑,继而又递上来酒,唉,莫说这世间男子多薄性,这种阵仗确实有点吓人,如蛇盘颈,根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木门开合之间,正巧对面的房门也刚打开,我坐在门对面,可与对门的客人对视,这一看不要紧,一口酒喷出了老远,那被女子包围的不正是靳武将军吗?他正好也抬眼,双眸微眯半刻,打量一番我身边的女子,半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