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说,我到嘴边的话又活生生咽了下去:“荷花生了,是个女儿。”
他的手终于从相框挪开,后退一步,以简短的“嗯”沉甸甸的冷场。
“贵娇没有回来过嘛?”想突破他僵硬的语气打破无限卑微与难堪,是很难的事情。
他心沉重而痛苦,直言道:“你们都走吧,爱娇离开了,贵娇也搬走了,你这个野小子何必执念于收养之恩呢。”
他变得刻毒,不似从前,虽嘲讽却不伤人。他变得粗野,不似从前,虽尖刻但富于真理。当初,他期盼我有所成就收留了我,如今,我所作所为都令他失望,现在,他再也不拿礼貌一词当挡箭牌了,绅士般的面容终于磨成了固执的老头。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后,我做了个决定,那时,我已经意识到终有一天我会后悔,但我坚信,那是唯一的出路。
那晚,我几乎一夜未眠。天亮了,雾气依然挂在四周上顶黑沉沉的树木上。我从凌乱的床上爬起,在靠窗的凳子上坐下,疲劳的脑袋伏在一堆衣服上,侧着身子看着床上的小女儿,然后放眼窗外。只见冬菊拖着鼻涕抱着屋外那颗枣树旋转,枣树是爱娇当年种下的,不曾想多年以后,枣树郁郁葱葱,静悄悄,绿生生,那是故人留的唯一念想。再过去就是菜园,一大群鸟儿趁着雾气蒙蒙率先品尝了带有露水的青菜,黎明时分的下山岛,格外的可爱、宁静,一切井然有序,尽管看风景的人一身烦恼。低矮的鸡窝木棚子被围的严严实实,搭起了雨棚,好防备风雨。井旁也一样,荷花裹着带有补丁的薄衣在院子里喂食,她撒下一把糠,鸡群神气活现,大摇大摆地跳起以便觅得很多的食物,一旦看见其他鸡围剿过来,就立马开起战斗模式,那竖起的鸡冠似乎如挑衅后的不起意。再看看,又见荷花抱起一堆衣服,扔进澡盆里,她挽起袖子,手伸进冰凉的水里,漫不经心且认认真真的洗搓着。我想到了什么,立马走了出去。
“你不能碰冷水的。你还在坐月子哩。”
“那有什么办法?衣服堆在那臭吗?”她讲起话来很生气。然后她又哽咽了一句:“环环婶等会就来抱孩子走。”
我“嗯”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
进屋后,我找了一张白纸写上了她的生辰八字,想来也是讽刺,连名字都没定下呢,预先想好的“朱原菊”被我加了上去,但觉得不妥,又给划掉了,名字应该由收养她的父母所取。随后,我打开木柜取出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对银镯子,那银镯子是冬菊出生时,身为爷爷的朱金旺买的,他说长孙都有的,终究是对她有亏欠,便擅自做主把镯子给原菊带上了。做完那些后,我甚至不敢看她,我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瞬间又会崩塌。
不知为何,那是我第一次对时间产生了观念,我甚至祷告祈求天永远不要亮或者马上天黑,亦或者时间定格,熬时间我向来不怕的,可点点滴滴的感情与念想使我对它排斥,仿佛一撒手,再也看不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