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一艘木船往我们这边游来,我看见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站在船头甩虾笼,一边甩一边擦汗,船舱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她戴着一顶箬笠,帽子上面有一条湿毛巾,她时不时说两句话,那个男人好像认识我爸:“老高,有虾么?我这里一只都没有哦,全部都是螺蛳。败瘟神哦。”他带着奇怪的腔调。
“也是一样的。全是水草。”我爸应声道。
“那个是你女儿啊。”他似笑非笑地停下了手中的虾笼,似乎在等着我爸爸的回答。
我觉得这种问题很莫名其妙,大多数人,即便是在这个比较自由的湖面上,也仅仅因为无知和错误,满载着虚构的忧虑,忙不完的粗活,找不尽的话题。我没再看他,继续清理活水舱的杂草。
“是的,我屋里的老大。”爸爸说道。
“多大了,嫁人了没?嫁到我强山来啊。”他又说道。
爸爸只是笑了笑:“还小哦。”然后再也没搭话。
“嫁哪都不会嫁到强山,一群强盗。以为卖女儿啊。”我妈突然小声嘀咕。
我有点吃惊,她脸上出现一种愤怒感,但随即被丝巾掩遮,可我还是观察到这种情绪的变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默许了我的存在。
妈妈蹲在船舱整理虾笼,不得不说,妈妈摆的虾笼还是很整齐的,能把1200多个虾笼摆到整齐划一,还不易倒塌的也是不多了,我就曾看见喜秀大妈放虾笼的时候,因摆放的虾笼倒塌,绳子搞得乱七八糟,差点把自己套下了水。其实,开船作业放虾笼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跟上船的速度,还要顾忌虾笼放入水里的虾食不易漏出,最重要的是有一些因破需要补的虾笼会单独放出来,所以放虾笼的时候如果不注意不专心,很容易被绳子锁到手或被套下水。
过了一会,我看见他的船往南边去了,大抵是收完了这一段虾笼,他那条船像一个漂在水上的软木塞一样,听任湖的支配;它不是在行驶:而是随波漂流,随时随刻都可能像一条死鱼似的,翻转身来。那顽固的机子发出嘶哑的蒸汽声,像牙痛一样令人心烦。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宛如大火球一样慢慢地逼近我们;西边一群鸟儿无奈地偷吃田湖人渔网里面的鱼,才赶得东边的云,又向西边来吃;太阳底下航船标的时不时像幽灵似的消失在湖面上,来无踪去无影的身段仿佛在告诉人们,湖面上的方向变幻莫测。
近处,驶来一艘熟悉的木船,它忽大忽小,慢慢地升到浪涛的顶端,又一下子跌落在浪谷里。幸亏是这些熟练的渔民,彭蠡泽长大的,他们开的木船又快又稳。小船活象离开了水皮的一条打跳的鱼。驶起来,就象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木船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船靠近了我们。
爸爸忙放下手中的虾笼,用船头上放置木绳的棍子固定了虾笼的绳子,接过了梦珍舅妈的船绳,就这样,两只船并靠在了一起。
“你这会开船过来有事?”爸爸问道。
“你也真是木,那边打的不可开交。”关景舅舅赶忙走到船头。
“怎么了?”
“田湖人偷了杨普吉的虾笼,跑去评理,被人拿酒瓶打了。你没看到屋里人摇洗把?”
“也是叫天。”妈妈突然插话进来。
“我是说嘞,人坏哦。收了我们的虾笼,还打人。”梦珍舅妈也带着类似的语气说道。
我听着他们在说话,但思绪实际已经飘到关景舅舅船舱里了,我没看到他,想着他是不是搭船回县城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我差点开口问了,但这时,我看见他拿了半个西瓜往我这边走来,我下意识地撇开了自己的眼神,故作镇定的清理船沿。
“姑姑,给。”他声音很沉重。
“天哪,你留着自己吃呗。就一个西瓜还分我们一半。”妈妈略带笑意。
“我们吃一半就够了。姑姑,你拿着吧。”他把西瓜直接放到了我面前。
我看了他一眼,想到昨晚问的愚蠢问题,这时又责怪起了自己。
“我们得赶过去,不然,得出岔子。”关景舅舅把两艘船后面也绑住绳子。
“好。”爸爸赶忙把虾笼解开了,重新绑上了记号旗。往水里一扔,那记号旗在水中洗了澡又重新浮了上来。
他们摇响了机子,加大了油门踏板,正往西边去。我看到他们脸上异常的庄重与别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