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妖术!扰乱军心!”王华冲传令兵大骂。
“大帅!”传令兵跪倒,声音带着战栗,
“那些粮草整整齐齐,一桶不少,都不像有开启食用过的!军中早有传闻,蚩尤军是喝风吃沙的,有人亲眼得见一名士兵抓起一把沙子塞进嘴里,就跟吃粥一样。大帅,他们根本不是人啊!”
“活死人还用得着带粮草吗?!胡说八道扰乱军心,拉出去斩了!”
正面前锋的骑兵就像一白一黑两股浪潮,冲到一起彼此抵消。
只是一次冲击,战场上已几乎无人骑马,四下奔走的马匹失去主人,地上尸骸堆压。
敌人的骑兵并不是重甲,可这是什么杀法?穿着破烂的骑兵不要命地扑上来,力气似乎大的惊人,被骑枪扎透也不阻气力,非要杀死一人方才罢休。有的竟骑到近前跃起,将我方骑兵扑下马来,简直是骑着马的野兽,当真不是活人么?那些粮草。。。是诱敌之计么?
奔马不再冲袭,战场上整耳欲聋的狂热散去,唯有死人堆中传出惨叫与呻吟声断断续续。
在这巨大的寂静中,一人骑着马,自蚩尤军中缓缓走出。体型高大,一身黑衣,不戴头盔,一头乱发黑亮遮在眼前,看不清面貌年纪。
那人一手持钢枪,一手提着一个四肢垂下不知死活的人。
“谢将军。。。”城墙上的士兵认出那身白衣白甲,所有人心中的希望之星。
王华也已认出,强按着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脏,一言不发地盯着骑马人。
谢将军侧翼冲击的五千人马像被一阵沙吞没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掉,另一侧明将军的人马也下落不明。
那人手提着谢将军,驱马缓步前进,竟渐渐逼近弓箭的射程范围以内。
大华军中一名将军骑马出战,厉声喝问:
“来将通名!”
那人置若罔闻,自顾地驱马向前,进入弓箭的射程。
王华以手势示意弓箭准备,城墙上与阵中的弓箭手都瞄准黑衣人,蓄势待发。
那黑衣人停住马,将手上的人扔在地上,如随手抛下一块废铁,另一只手高举钢枪,没有迟疑地对着地上的人掷出。
王华身躯一晃,手掌死死扣住城墙。
钢枪扎透谢道玉将军的身体,立在地上。
弓箭手的心绷得紧,只等王华一个手势就万箭齐发,射穿此人。
“把利剑帝叫出来,”那人声音洪亮,语调却漫不经心。左手拉动插在地上的钢枪,单手就将谢将军尸身挑起,“你们其他人可以活命。”
枪一甩,谢将军的尸身被甩到一旁,像随手清理掉一个粘在兵器上的垃圾。
城墙上的士兵绷着弓弦,已暗把牙关咬碎,目嗔欲裂地盯着黑衣人,只待王帅念那两个字出口。
“贼子!你凭着阴谋诡计,我凭着大华千万子民的希望,敢不敢刀枪上见生死,今天我丘田龙必将你斩成八段,喂了那秃鹰野狗!”
“我乃大华偏将军李天临,贼子颇得嚣张,你岂能是圣上的对手,不劳圣驾,我二人今日将你分尸碎骨,以祭谢将军在天英灵!胆敢前来受死?!”
又一名将军从阵脱出,要二人齐战黑衣人。众士兵击盾助威,战鼓擂得震天响。
“丘将军与李将军!”大华士兵口不能言,但心中暗喜,这两名将军武艺非凡,大华年轻的将军中除了谢将军,那就是丘将军与李将军,谢将军恐怕是落入了陷阱才遭到敌人擒拿,如若正面迎战,纵是谢将军本人也难以敌得过此二人合力。
黑衣人看了二人一眼,又抬眼对着城墙上说:
“告诉你们的皇帝,我是来找他的,他祖宗欠下的账该还了。”
不说二话,两名大华将军催马向前。一左一右,一柄长刀一杆铁戟,携着威势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左手提枪,待二人将近,一枪横扫,两人栽下马来。
大华军士愕然,鼓声也渐渐停了。
两名将军虽功夫不及谢将军,但也曾北伐经历大小战役,是风沙中淘洗剩下的人,却像小孩子一样不堪一击。
“怎么可能?只一招,李将军不可能连一招都挡不下来的。”军中的击盾助威随着二人落马而止,已变成隐隐骚动。
王华看得真切,那黑衣人原地未动,一枪横扫。枪尖分明离二人还有一尺之距,二人却直挺挺坠下马来,胸前甲碎,鲜血喷涌。
鼓声、人声,兵戈相击声皆停,战场又恢复了如初的死寂。
“同陛下一样的神威,凌空夺人性命,果真不是凡人么?若是如此,军中无一人能与之厮杀。难道要请陛下亲自来么。。。那还不如我自杀了事。”
王华心烦意乱之中下令。
“放箭!”
弓弦已绷得久久,千支箭骤然飞向黑衣人所立之处,眼见就要将其扎成标靶。
只见黑衣人举枪过顶,忽狂风大作,箭雨被风力夺去坠势,滞在空中。
那枪头一甩,一股怪风裹挟着千余只箭,竟受枪头指引飞舞。
黑衣人枪头一指,城上众将士皆惊。
箭雨向城墙飞去,竟越过城头,直插城内。
都城内有千余户,上万人,也是作战士兵的家人亲眷。
此时城内哀嚎哭喊,打翻器物声,痛苦嘶喊声,父母呼儿女声,妻子哭伴侣声,交杂在一起。
一些士兵已脚下攒动,原本铁板一块的队列已不再岿然不动,仿佛吹过一阵邪风,树叶哗哗摇晃。
“站好!”将军们怒吼着,将奔溃的士兵提起,抽出一记耳光。
“我得回去。。。”
“不行!你是大华的将士!守卫你身后到城池,守卫你身边的兄弟!我们撤了,城就破了。不只你的母亲,我的一家老小也在城里!给我他妈的站回去!”
“我乃战神蚩尤!”黑衣人将钢枪往地上一杵,“叫利剑帝出来受死。”
身后的三万“鬼怪”发出鬼哭狼嚎,守城将士如置身地狱,前方是恶鬼嚎叫,后方是亲人受戮。
“哪个国家的卫士会把皇上交给敌人!”士兵本不应该开口说话,此时却唯有大喊才能排解恐惧。
闻此,那黑衣人说:
“你们已经死了,还不明白么?”
黑衣人钢枪横划,风被切开一道口子。
盯着前方战友后脑勺的士兵们,忽然眼前一亮,出现的是平原与远处的敌军。随后发觉,前方的战友只剩了下半身,低头一看,自己腹部张着大口,肠子血浆向外淌了一地。
“这些人会把刀砍在你们的脖子上,切开你们的皮肉,奋力剁断你们的颈骨,用牙啃下你们的脸皮。”
蚩尤大军随着黑衣人前进。
“我会听着你们歇斯底里的嚎叫,刨开你们的肉体。”
又是往前一步,又是一划。
大华将士们坚守着阵型,咬紧牙关让自己脚下生根,如若脚后跟碰到身后将士的脚尖,世上断没有比这更大的耻辱。
“我会踩着你们的血肉,踩着你们家人的尸骨,一路上去启阳宫,杀死你们的王,烧毁你们幼稚眼睛看见过的一切,而这些已经发生,已经发生,你们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黑压压的大军如潮水扑向大华军队。
王华离开城墙上不再督战,转身走进作战室内。
“下令冲锋吧!”
“王帅呢?”
心中还在犹豫的将士们回头,却看不见王华,情绪骤然奔溃,只剩下举刀防卫的力气,没了举刀杀人的心。
“我们只能投降。”
“不能投降!我们比他们人多。”
“那可是神啊!你看见了,他就那样一挥,你见过这样打仗的吗?这是屠杀。”
城上的士兵惊讶于王帅的离开,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相视也纷纷放下弓箭。
城下的士兵以退至墙边。
“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怎么办?开么?”
“不能开!没有王帅命令,我看谁敢开门?”
城内控制城门的士兵们争吵起来。
“王帅在哪儿?!王帅已经走了,而我们的兄弟正在被残杀!”
“不能开!开门城就破了。今日谁敢违抗军令,就地正法!”
“我们守得青山在,将兄弟们撤进城内,据城立守啊!”
“城守不住的,你以为其他城怎么沦陷的,济城怎么沦陷的?”
“那就看着我们的兄弟在外面白白送命么?”
“他们不会白死!他们每杀一个敌人,城中的百姓就多一丝生机。”
军士拔出刀来。
“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兄被屠杀在城门口。快打开城门!”
控制城门的军士也拔刀出鞘。
“你们要造反么?!”
“我不想这样,我求你了,你快打开城门。”
“军令如山!”
大华军退至城门边,眼看自己人被黑色的潮水吞没,那黑衣人步步向前越来越近,挤在城门下向城内大声呼喊。
“打开城门!打开城门呐!”
王华一走,士兵失去了最后的依靠,眼看就要分崩离析,被屠杀殆尽。
王华回到作战室,站在在书案前,他打开一个长盒子,里面装着一支金箭。
“大帅!您怎么能离开,我们的士兵正遭人杀戮啊!就算一死,我大华何曾怕过!”
王华背对着士兵,双手捧着盒子。
“我征战一生未败,不敬鬼神,杀人拆庙,只当神鬼都是吓唬凡夫俗子的手段,如今被一个神找上门来,在我眼前杀死我的儿子,杀害我的将领士兵,屠杀百姓,烧毁我保护的城池,威胁我保护的君王。我不配当一个将军。”
“大帅!”
王华仍捧着盒子说:“是我得罪了神佛,才让大华葬送在我手上,我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将士,我本已该退休,安享晚年,我儿,是我的自大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王华忽然转身,双眼遍布血丝,恶狠狠地对传令兵说:
“下楼取挂在墙上的弓来!”
传令兵飞奔下楼,冲入大帅的房间,跳起摘下挂在案后的一把大弓。那弓乌黑发亮,一握如铁。
传令兵记得皇上赐弓箭那日,大帅一回到营内就将其撇在一旁。左右暗地里收好一匣一弓,后来将弓悄悄挂在墙上,将匣子放在楼上,担心王华喝起酒来,将俩样一同扔掉,若是有人问起还有另一件搪塞。
而王华一边喝酒一边骂骂咧咧:
“杀神得用神兵?邪乎!我倒看看他蚩尤有几个脑袋,陛下被这帮朝臣说糊涂了,真以为是神,神还用带兵打仗吗?!我就用刀砍下神的头,给大殿上的狗贼们看看神长什么样?”
蚩尤军逼到大华军队近前,破衣烂衫的“活死人”如饿狼窜入羊圈,不停地手起刀落。
士兵们站着的招架连连,节节后退。勇武的以一敌多死在乱刀之下,跪着的武器放在地上,闭着眼睛伸颈就戮,口中不住的念念有词。
有几位将军一边大骂士兵,一边与近前的敌人厮杀,奋起反抗者多是寡不敌众,被砍倒当场,眼睁睁被数量远少于己方的敌人屠杀。
“大帅!弓!”
王华站在城墙头,看着将士们被一排排戮杀,像极了自己曾下令杀死的一排排胡羌的投降士兵。
“这就是报应吧,”王华搭弓,瞄准马上的黑衣人,“报应,没想到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一拉之下,觉得弓弦力有千斤。
“神兵么?”
沉肘坠气,舌尖紧顶上颚,脚尖用劲,将一身气力调动至大臂上。
“若真有神佛,也不能只有你一个。”
王华盯住黑衣人,谢道玉死时被侮辱的遗体还在眼前浮现,像一条狗一样毫无尊严。
“神,”
王华脖颈青筋暴起,面目通红,关节啪啪作响。近前的看见王华胳膊上筋线暴起,骤然在皮肤下断裂。
“去死吧。”
王华一箭射出,众人皆听见一声尖厉鸟鸣。
黑衣人也听到了,在王华放弦的那一刻,他以最快速度举枪格挡。
金色的箭破空而去,携着巨大威势奔向钢枪。
金箭接触枪杆,击断枪杆,刺进手掌,不可阻挡的力量扎入黑衣人的胸膛。
那势不可挡的战神从黑色的马上栽落,摔在大地上。
三万蚩尤军残骸瞬间瓦解,散落如沙。
忽的一股大风吹起,风沙遮蔽战场,随后向南而去。
城墙上的军士皆见,王华周身像燃烧着的木炭,黑焦中透出暗红。随着那忽起的大风沙,王华上半身被风沙吹去,下半身连同一身盔甲,皆化为灰烬。
战场上只留下大华的士兵,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那三万恶灵骤然灰飞烟灭。
“我们赢了?”
“王华将军以神箭射死蚩尤!我们赢了!”
欢欣雀跃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将士还停留在方才的噩梦里,梦中的恶灵已经尽数退散,自己却依然待在这里,却久久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