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灼伤中心外面又遇到几个歌迷徘徊,我跟他们说:“不是我要赶你们走,是Selina,她说你们在这边有点浪费时间,不要影响自己的生活,她会加油的。”他们很可爱,告诉我他们没有浪费时间,他们带书过来医院看,只要我转交卡片,他们就走。我当然转交了,我还念给她听,她听了一直傻笑。她淡淡地告诉我,她看过她自己的脸、手跟腿,腿是一格一格的,将来不会是漂亮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子,讲着讲着就哭了起来:“我真的没有这么勇敢,之前太痛了没有心情想这些,我好像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还不到30岁,以后怎么办?为什么?人生很妙,我们只能把握当下,对不对?因为不知道意外何时发生。”她讲着讲着,电视上的颁奖典礼传来谭咏麟唱《新不了情》的歌声,她似乎分了神,就跟着哼唱了起来。我说:“我有印象你上哪个节目有唱过这首歌。”她说:“好像有吧。
”看她的情绪好像有些好转,我拿出了一堆理由安慰她:“这54%的新皮也是你的皮啊,只是跟46%的皮来的时间不一样,只不过先来后到罢了,都是你的皮,就算不甚满意也要一视同仁。好比,有的人眼睛小,有的人嫌自己胖,有的人嘴巴很大,但好不好看是相对的,都要接受自己,总不能讨厌自己的眼睛或嘴巴,或讨厌自己胖吧!这段记忆不会不见的,疤也好新皮也好,就像这段记忆,忘不掉就接受吧,就算不是很好看也要接受。”安慰显然没有用,她依然哭泣,突然问我:“你不是喜欢我的外表吧?”这是她第一次担心这一点,我想都没想就说:“外表无所谓啦!你本来就不是靠外表取胜的。”我又赶快再追加一个冷笑话:“你本来外表也普通啦!”我忍不住泪,跟着哭了起来。她说:“难道我们两个以后就要这样每天哭吗?不是说好今天不哭的吗?”我在飞机上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担心她会担心这一点,这应该是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有的担心,担心自己外表变了,担心自己不再光鲜亮丽。她到今天才第一次想到这一点,可见她有多痛,痛到什么样的境界。
Day31 2010.11.21(日)
今天她情绪还OK,我一到,她就撩起衣服要我帮她扇风,开心地问我这样性感吗?开心地告诉我她今天的努力,包括她尽量不按吗啡。她的腿还是很痛但忍过来了,她手很痛但是她硬是复健。她流着眼泪在床边坐了15分钟,她努力克服排便恐惧撑过去,因为这样新陈代谢才会好。她还告诉我,她下午累得呼呼大睡,累到练习翻身却睡着,差一点扭到了脖子。她今天没有发烧,忽冷忽热也好多了。她讲完没多久,护士小姐带着她进行手部复健,把手指撑开,她皱着眉头嗯嗯啊啊地配合。八九点她又想排便,我就离开一下,我回来时她却开始哭了,又沮丧了,因为她担心她的脸,脸很紧,她无法自然张嘴或讲话,难过了好久,我想她很害怕、很挫折吧。
她问我:“我会不会痛死?”我转移话题:“依你复原的速度,我有信心你12月底就可以出院了!”护士小姐一直在旁边安慰她,教她脸部复健,帮她脸部复健。我想她太急着想要复健了,一达不到她预想的目标,她就开始难过。她现在最担心她的脸,皮是硬的、红肿的、有结痂的,咬着扩嘴器其实是很痛的。睡觉前她平静多了,不喊痛了。她一直问我她上次按吗啡是什么时候,可不可以按;我不想告诉她上次是什么时候,我叫她按吧,先过这一关,上瘾我们再去勒戒所。她今天睡前也有祷告,祷告她的脸可以自然地讲话、吃饭,祷告她的皮会快快长好,祷告她的祷告都会实现。她跟我说,仿佛只有祷告才能给她勇气与力量面对明天的一切。我跟她说:“你好像忘了祷告请主赐给你承受疼痛的力量?”她按了一下吗啡后,轻轻地说:“因为疼痛好像是免不了的。”我说:“如果晚上睡不好,不要生气,生气也没有用,醒来再睡就是了。”明天满一个月了,感触很多,我回家写了一篇短文。
Day32 2010.11.22(一)
上午10∶58∶30时,我在华研的网站写下:我真的比你们幸运?我真的比你们幸运!一个月来,她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反复地清创、植皮、换药、麻醉、止痛,伴随着免疫系统弱化、感染不断,发烧、疱疹、盗汗、胸闷、发抖、昏睡、噩梦、失眠、意识不清、忽冷忽热,以及永无止境的剧痛。原来,大面积三度灼伤的折磨,求死都不得,因为她不能动,而且有好一阵子,她痛得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我不知道她哪来的神力可以走到今天。她好想复健,但不论排便、翻身、复健,每个小动作都要花好久时间,每个小进步都痛彻心扉。她怕吗啡成瘾,常常告诫自己不要依赖药物,再多忍一下;她忧心任爸日渐消瘦,每天咬牙逼自己进步,让任爸心安;她手指还不灵活,但会要我帮她连上网,看你们的留言,边看边哭,边看边笑。
她看到自己红肿的脸,自嘲像关公,却偷偷地哭,问我脸会不会好;换药时不小心瞄到双腿,自己形容好像拼图,然后傻笑、发呆;她常若有所思,过一会儿委屈地痛哭失声:“我待人很好啊,为什么要我承受各式各样的痛?我这个样子怎么办?”过一会儿又强颜安慰自己:“我已经很幸运了,好多人关心我,我会加油!”每次换药,她一定祷告,祈求上苍赐她承受疼痛的力量;每晚睡前,她一定祷告,感激上苍帮她又挨过一天,恳请上苍帮助她面对明天,乞求上苍让她能睡着。如果她能暂时没有意识没有感觉,应该会好过一些。一个月来,我每天的生活也很简单。就是无助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她痛,看着她苦笑,看着她担心,看着她情绪起伏,看着她故作镇定,看着她放声大哭。我束手无策,我只会骗她:“撑过今天!明天,就会好多了……”明天再骗她一次。
我不停地想:这个考验应该要有意义吧?对她,是天将降大任吗?对S.H.E而言,她们的友情还需要考验吗?对我,要我每天看着她受罪,难道是考验我的抗压指数吗?还是在考验任爸、任妈的慈悲?不会是要考验歌迷吧?如果我能不要看不要想,应该会好过一些。我真的比你们幸运吗?我知道我比你们幸运,你们可能比我更担心、更无助、更难过。我相信她的每一个明天都会比今天进步,我也相信这个考验会是有意义的。中这篇文章是用她的微博传送出去的,反正都要公开,微博似乎比华研网站更有效率,而且关注她的人应该都是关心她的人,收到这篇文章应该不会太唐突。今天,还没走到病床旁边就听到她在哭了,哭得蛮惨的,任爸跟护士在旁边安慰,医生在旁边说明。原来是因为今天早上麻醉换药时,医生发现改用药膏的部分有第二层感染及坏死的组织,所以清创了一下,她痛到怀疑麻药是不是用到顶了就没用了。麻醉退了后,她哭诉是史上最痛的换药,完全无法忍受,比在上海还痛,不想按吗啡了,因为没有用。
我无法了解史上最痛是多痛,一直以为刚灼伤时会是最痛,应该是会渐渐减缓才对,都熬过来一个月了,她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为什么还这么痛。所以,她下午大崩溃,崩溃完发烧,就昏睡了一下。医生告诉她24小时内再感染的概率是不高的,也预告她明天早上进行无麻醉换药,若有感染还要再清创。她一听到无麻醉换药就又崩溃了,我来时就是刚好撞见这个场景。今天是容萱的生日,晚上任妈跟容萱都来了,她们带来一句话鼓励她:“一切都会过去的!”因为怕感染,一次不能有太多人在病床边,所以我帮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就先出去了。我出去前看得出来她一直发抖,她手在抖,在忍着不哭,那是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的表情。她也知道我看得出来,她跟我说她先忍一下,等下妈妈妹妹走了后再哭给我看,因为我是垃圾桶。我出去之前,偷偷帮她按了一下吗啡,偷偷跟她说:“明天会带大麻来给你!”她笑了。晚上9点左右,任爸、任妈、容萱一起走了。我进去病房后,我说明天换药时咬着筷子骂吧!她苦笑了一下。
她有点想提今天状况有多痛,讲着讲着她眼皮越来越重,果然又发烧了,体温又开始在38摄氏度与39摄氏度之间徘徊,一下39摄氏度就睡了,一下38摄氏度就醒了,非常精准;醒来就喊超痛,醒来就按吗啡,醒来就担心明天的无麻醉换药,也担心明天会不会植皮。她睡着后,我想:“快第三次植皮了,再痛应该也没多久了吧。”我甚至偷偷帮她按了一下吗啡,希望她能不痛,能睡久一点。10点多,护士突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医生打电话来,决定明早麻醉换药!”简单的一句话,她瞬间超开心,有如活过来了,整个精神都来了。
她喜极而泣,哭着感谢医生!感恩上苍!护士帮她复健脸部时,她还不停耍宝:“这里好像‘长庚’总统套房哦!好像皇宫哦!每天都有人搀扶我、帮我换衣服呢,还有专人SPA脸部呢,简直是五星级的服务哦,这样子我都上瘾了,怎么舍得走呢?”嘴巴复健时,还即兴唱了一段WhitneyHouston的《Iwillalwaysloveyou》(惠特尼?休斯顿的《我将永远爱你》)。我跟她说:“医生不会故意要你痛的,这些医生是很专业的,尽量放宽心吧!这条路很长,会有很多痛苦挡在前面,再怎么样都要跨过去,该来的总是会来,永远不知道明天来的会是什么,明天可能是麻醉换药可能不是麻醉换药,现在担心都是多余的,我们能做的只是现在尽量放宽心。”唉!我讲得很简单,我讲得真轻松。
Day33 2010.11.23(二)
昨晚深夜发高烧,所以她没有睡好。今晨进行麻醉换药,因为她昨天对换药反应较大,所以今早医生换药时用的麻醉剂量较重。下午麻醉退了以后反而更痛,又发烧了,她很沮丧,她觉得都是她昨天要求麻醉,结果害得自己今天痛了一天。整个下午,她就处于一个濒临崩溃的状态,任爸及护士半鼓励、半逼迫,她一想哭就带她做各式复健转移注意力,尤其,她可能快要植皮了,可能又好一阵子不能动。我到的时候,她是那种非常累又很想哭的脸,眼神呆滞。她重复地喃喃自语:“医生把吗啡拿走了……”她没有力气哭,她说哭没有意义了,而且没有力气崩溃。她淡淡地说,这周是地狱周,怪自己昨天的要求加重麻醉的反映害得自己今天更痛。我只能安慰她说医生有医生的专业判断,不会因为你的要求就改变他们的决定,但至于为什么又发烧,我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她整天没有吃东西,晚上也完全没有食欲,不过还好,有鼻胃管撑场面。
她昏睡了一两个小时,我没事,就看看她好友阿咪准备的随身碟,里面有10年来S.H.E私下的生活搞笑点滴,是阿咪准备给她的,希望她能看一些开心的东西。这三人真的是太自然太搞笑了!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她,宛如昨日,抬头看着她现在在病床的样子,我很难过,突然又一阵悲愤莫名。她醒了,在明天即将第三次植皮之际,护士量体温居然是40.3摄氏度!护士慌了,试着镇定地安慰我们却有点手忙脚乱;我呆了,站着不敢动也不敢讲话。护士冲去找庄医生过来,庄医师知道她是过敏体质不能吃退烧药,怕皮肤过敏,要护士拿很多冰块跟毛巾,用毛巾包着冰块,包满她全身46%没有伤口的地方,另外54%有伤口处不能冰敷,因为冰敷会很痛。我感觉庄医生也有一点点被吓到,用毛巾包住她整个头,一不小心还碰到伤口包扎处,她苦笑着说:“医生,你碰到我伤口了,有点痛。